太原府,钟楼街。
“赠咖~”
“赠咖~”
十字街头有座远音楼,台基丈六,阁高三重,重檐宏,椽拱飞扬,楼中悬巨钟一口,重千余斤,每日晨时奏响,声达十余里。
“闹甚了?”
胖商贾好三盘碎饃,抬起双脚,蹲在长条板凳上,再將腰带鬆开半尺,正准备喝口羊肉汤润润嗓子,才端起碗,就见许多皂吏从钟楼前跑过,拎著铁尺,神色匆忙。
“这两日街上的捕快、禁卒,比寻常多出几倍不止啊?”
麻脸男子骂道:“这些黑心的傢伙,不知整日里忙个甚,老子被偷了马车,去衙门投告,让老子回去等著,一等就是半年,屁动静没有卖羊肉汤的老头低声道:“你们还不知道啊,隔壁鼓楼街闹出人命,说是来了伙江洋大盗,巡防营办差不利,统兵的都受了大头幣的斥责。”
胖商贾摇头道:“那都是前两天的事了吧?”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麻脸男又抱怨道:“城里多了好些江湖人士,哪一天没几起闹腾的?”
得益於城里日渐增多陌生面孔,羊肉泡饃生意,倒比过去好了数倍有余,老头心里乐滋滋的,
见眼下还早,客人不多,便坐下与两位老主顾著閒嗑。
“倒也不全是江湖人闹事,还有个说法。”
老头话说到一半,弯腰夹了个煤球,塞进火炉里,其实是故意卖个关子,引两人来问,做街面小买卖的,看似不起眼,但吃羊肉泡饃的人,三教九流都有,许多消息在锅铲翻滚间就入了耳。
麻脸男是个急性子,忙道:“什么消息,快说来听听。“
老头摇头道:“市井流言,当不得真啊,尤其涉及—国丈府,我看还是別说了吧?”
“別啊,胡师傅。”
胖商贾已经吃完了半碗羊肉泡饃,他看向老头,做买卖的,消息值千金,有些时候,便是这不起眼的市井流言,藏著白的银子,就看谁能捡到了。
“都是老朋友了,你和我们还忌讳个甚?”
胡老头卖够关子,凑到两人见身前,低声道:“是万家那位小姐。”
胖商贾道:“二小姐?”
麻脸男子道:“她出甚事情啊?”
胡老头伸出一根中指,朝天上指了指,两人顿时明白。
“皇要回乡省亲了!”
说起当朝那位万家大小姐,太原百姓心情复杂。
一方面,家乡出了个皇贵妃,独宠三宫六院,权倾朝野,他们觉得与有荣焉。
佑圣皇帝没有立后,说万贵妃是准皇后也不为过,除了开国那位孝慈高皇后,大明国歷代皇后大体恪守『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没谁有万贞儿这般权势。
司礼监、厂卫、被鄙夷为『裙选”出身的部分文武官员,虽然不受清流待见,却形成了一股不容小的力量。
另一方面,万贞儿名声实在不太好。
在清流把持的仕林舆论里,她权欲熏天、迫害大臣,助长皇帝错误,误国误民,简直可以与褒姒姐己、飞燕合德相提並论。
许多受后党迫害的官员,暗中將其称为『妖妃”。
“听说是为了二小姐与路国世子的老胡头正准备继续爆料,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来三碗羊肉汤。”
“来了!”
他只能將到嘴边的话,顺著脖子咽回去,对两人低声道:“待会说,待会说。”
“客官要几个饃,我们有大饃、中饃,还有小饃。”
老胡头转过身去,却见来了三人,穿黑色布衣,头戴斗笠,压著帽檐儿,遮挡面容,腰间各悬刀剑,挑了个离得远的桌坐下。
这几日,城里如此装扮者不在少数,他惊讶过后,笑著问道:“大爷要什么饃就羊汤啊?”
中间那人道:“大饃,各来三个。”
“好勒,几位稍候。”
老胡头暗道,不愧是练家子啊,就是比常人能吃!他回到锅炉前,开始烧羊汤,烤大饃,肉香面香混在一起,过路者闻之,唇齿生津。
“有多少弟兄逃出来了?”
左边那汉子低声道:“锦衣卫明显是有备而来,除了我们七个,其他人都折了进去,杨大人,
杨夫人,小姐公子,统统被关入南詔狱大牢,听说是受尽酷刑,日夜凌辱,逼他们招认谋反之罪,
交代同党名单。”
“万重楼该死!”
赵淮安握紧拳头,锦衣卫绕过兵部,调辽东铁骑入关,让杨大人发现並阻止后,他就猜到,万重楼会报復。
他没想到,报復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烈,皇帝竟然也默许了,这么一位国家柱石,清流好官,
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心寒。
“我劝过杨大人。”
“对付那种乌龟王八蛋,就不能讲规矩,早该一剑杀了他!”
坐在右边大鬍子,见赵淮安语含杀气,不禁想起他原本的江湖身份,並未因为穿了数年官袍而磨去稜角。
“现在杀也不迟!”
杨廷谦当上兵部尚书后,为与锦衣卫持续对抗,招募了一批武捕头,由心怀正义、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组成,名义上是专门抓捕江洋大盗,实际上就是侦听朝野消息,直接受命於他。
“赵兄,你说怎么干吧,我们都听你的。”
赵淮安世家子弟出身,因国朝初年的胡蓝大案,全家逃到西域,学了身惊世武功,数年前回到中原,尚未在江湖上彻底扬名,就遇见了初任兵部尚书巡视西北边防的杨廷谦。
“羊肉泡饃来了,三位大爷慢用。”
老胡头放下羊汤、大饃,继续回去找老相识说话了。
“现在还不能杀万重楼!”
赵淮安拿起一张饃,慢慢碎,漂浮在碗里,吸满羊汤,另外两人有样学样,几口汤食下肚,
顿时將肠胃暖了过来。
“杨家老小,还有那些弟兄们,都被锦衣卫关在詔狱里,救他们出来之前,杀了万重楼,只会更加连累他们。”
赵鎧道:“我们这么几个人,劫锦衣卫大狱,怕是有点难。”
令国周笑道:“赵兄江湖朋友多,行此义举,一声招呼,他们还不都来了。”
赵淮安摇头道:“与锦衣卫硬碰硬,拉多少人都没用,看守南詔狱的,还有神机营数千兵马,
肯定不能蛮干,我要让万重楼乖乖將人给我送出来。”
赵鎧连忙问道:“赵兄有何妙计?”
赵淮安环顾四周,街面上,除了他们三个,没有別的可疑人员,这才沉声道:“国丈府耗费民脂民膏,建成万景园,听说万贵妃不日將回太原省亲,只要我们拿住了她,就能逼万重楼乖乖送人过来。”
赵凯听说要劫持万贵妃,惊讶道:“万贵妃极受皇宠,如此一来,明国再无我们容身之地,就连杨大人他们·也得浪跡江湖了。”
令国周笑道:“浪跡江湖就浪跡江湖,我们兄弟在一块儿,哪里都一样。”
赵淮安点头道:“中原待不下去,那就送杨大人出关。”
西域万里之地,隔著无边大漠,是真正的鱼龙混杂,番邦、蒙兀、回子、马贼,各方势力割据一方,明国影响力非常有限,那边却是赵淮安生长之地,最是熟悉不过的。
赵鎧点头道:“赵兄有万全之计,最好不过,第一步,我们怎么做?”
赵淮安看了两人一眼,令国周將脸埋进碗里,吃得『”带响,而赵凯刚好相反,只顾饃,碗里浮浮沉沉的碎饃,有的生米大小,有的婴儿手掌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汤。
他忽然笑道:“边边吃,边吃边说,羊肉汤放凉,饃就不好吃了。”
赵鎧喝了几口汤,又迫不及待地看向赵淮安。
他继续道:“万家將门出身,这些年让天家富贵泡酥了骨头,但仍以尚武自翊,这次借落成万景园之机,邀请江湖中人,举办比武大会,名义上是为三公子选师父,我看主要目的还是,藉机收拢武功高强的客卿,充实鹰犬队伍。”
赵鎧明白了,他道:“赵兄是说,我们在比武大会上,一举夺魁,寻机劫持万贵妃。办法是好办法,只是听说这次受邀而来的,有华山、恆山这样的大派掌门,高手属实不少啊。”
令国周笑道:“你別杞人忧天了,赵兄的武功,早入化境,只是这些年为杨大人千秘密差事,
他少在江湖上出手扬名,真对上五岳剑派掌门,未必逊色几分。”
赵鎧闻言,有些惊讶。
他看向赵淮安,之前只隱隱听闻,他武功奇高,不管再厉害的江洋大盗、亡命之徒、刑部掛了號的黑道江湖高手,他一出马,都能统统拿下。
杨廷谦招募的武捕头不下百人,互相没个统属,今日遇到之前,他与赵淮安只是寻常同袍交情,了解不深,自然比不上令国周知根知底。
“如此就好,如此-杨大人和弟兄们,就有救了。”
三人很快吃完羊肉泡沫,將肚子撑个滚圆,对於他们倒也是常態,有时三天不吃,有时吃一顿顶好几顿,赵淮安擦了擦手,从怀里取出一物,端详片刻,又收了起来。
“办完成这桩事后,朝廷是非、江湖恩怨,就与我们无关了。”
从初闻京城巨变、杨大人倒台时的仿徨、失落,到现在忽然感觉一阵轻鬆,似乎卸下了某些担子,原本就不属於自己的担子。
赵家是淮泗士族门庭,世代学儒,迁徙至西域后,依旧以君臣纲常那套东西教化子弟,並自幼灌输给他们明国才是天下正朔的理念,建功立业,重振家族,也是每一代人难以企及的任务。
他们都盼著下一代,去完成这个艰巨使命。
“江湖也好,天下也罢,都太复杂了,留给其他人去挑吧。”
令国周以为赵淮安是在跟自己说话,笑道:“好啊,到那时候。你我弟兄浪跡天涯,无拘无束,逍遥过活,以前总听赵兄说,西域有三样宝,葡萄美人夜光杯,我早就想尝尝了。”
赵淮安无奈道:“我说的是葡萄美酒夜光杯,令兄弟,你这也太没文化了。”
赵鎧笑道:“看来美人才是老令真正想要的。”
几人说著美人,正好见三个年轻男女从街上经过。
当间那个青裙少女,长发如瀑,身段挺拔,腰肢纤细,双腿修长,相貌更是明媚秀丽,灵动双目中透著狡点。
“小师妹,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方脸男子抱著长剑,走在青裙少女左边,脸色有些鬱闷,好不容易有与小师妹的独处的时光,
凭白多了个人,心中暗叫倒霉。
“早知道,从后门溜出去了。”
临出门时,恰巧让师父看到了,说什么“身为华山派首席弟子,要尽到大师兄的职责,除了关照小师妹,也要多带带小师弟。”
“林师弟有想去的地方吗?”
岳灵珊倒无所谓,她只是不喜欢待在万府,高门大户,规矩太多,稍有不对,那些丫鬟僕役表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地里却会嚼舌根子。
她虽不在乎,却也不喜欢。
万国丈对岳不群倒是非常尊重,华山派百年的金字招牌,君子剑无论是在江湖上,还是晋陕地方上,都是很有名望的人物。
“林师弟,你想去哪里啊?”
令狐冲转头,他右边跟著一人,却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生得唇红齿白,相貌不凡,带著几分女气,虽然只穿著寻常布衣,佩著普通铁剑,走在街上,依旧能引起许多回眸,却是男子居多。
令狐冲又喊了声:“林师弟?”
林平之低头赶路,落在两人身后,听见令狐冲这声大喊,这才如梦初醒般,恍过神来,连忙拱手道:“大师兄有何吩咐?”
令狐冲无奈地耸了耸肩,又问了一遍:“林师弟,大师兄问你,现在最想去哪里?”
“福州府!”
林平之下意识脱口而出。
“嘿~”
岳灵珊不禁一乐。
令狐冲闻言,却是想起林平之身世,他天性豪爽,爱闹爱笑,爱喝酒吃肉,喜欢交朋友,自觉与这个闷闷的新师弟不太投缘,但还是怜悯林家遭遇。
“林师弟是想家了,师父每年都会带弟子出门游歷,明年开春,我向师父建议,就去林师弟家乡福州府一行。”
林平之连忙道:“多谢大师兄,若能早日带爹娘骨灰回乡安葬,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
岳灵珊轻轻点头。
话说到这里,令狐冲问道:“林师弟,你家那辟邪剑法,真是紫薇剑仙夺走的?”
林平之点头道:“对,就是那魔头,当时他在观音庵,不止抢走剑谱,还杀害了我双亲。”
“唉,我与他喝,不像这种人啊?”
令狐冲摇了摇头,酒品见人性,他直觉张玉不会干那些事,奈何苦主一口咬定。
“大师兄,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平之说得起劲,却没注意道,岳灵珊的脸色正越来越难看——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https://m.biqusan.cc,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