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献进城了。
久违的汴京城并未陌生。
他觉得城中的一切依旧是那个模样。
车马人流不断，街边的商贩依旧在大声吆喝。哪怕是秋季了，那些女子依旧穿着单薄的裙子，毫不吝啬的展露自己的风姿。
他带着数十护卫到了宫城前。
守门的侍卫们站直了身体
虽然先前得知了消息，可此刻看到活生生的李献，这些人的眼中也难免多了崇敬之色。
“见过侯爷！”
李献颔首，“辛苦了。还请通报，李献求见太后。”
“定远侯！”
罗崇勋一路小跑而来。
“慢些！”李献笑道。
罗崇勋近前仔细看着他，哽咽道：“太后想侯爷了。”
李献默然点头。
随即进宫。
熟悉的宫殿，臣子也熟悉。
但赵祯看着却有些陌生。他留了胡须，看着成熟了许多，看到李献时，少了当年的热情。
权力能改变一个人，李献心中叹息。
而太后却苍老了许多，脸上的肉有些松弛，头发斑白，脸上多了老人斑。
她站在那里，虽然袍服遮住了身躯，但却掩饰不住单薄。
“见过官家，见过太后。”李献行礼。
赵祯深吸一口气，压住有些复杂的情绪。他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眯着眼，微微仰着头在看着李献，“黑了不少。”
“这一路大太阳晒的。”李献摸摸脸，倒也不在乎肤色。
“也廋了些。”太后叹息。
“可却越发坚实了。”李献咧嘴一笑。
“为何回来？”太后看着有些不满。
虽然希望他回来，但此刻的汴京却不是当年的局面，李献若是归来，必然会面临四面楚歌的窘境。
定然是来耀武扬威的吧……曹利用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李献进来后，就旁若无人的和太后说话。
而臣子们却鸦雀无声。
李献说道：“臣听闻太后身子不好，便想来看看。”
太后说道，“老身这是小病，何苦跑一趟。”
“顺带给老太太带个好消息。”李献笑道。
“哦！”太后一怔，“说来听听。”
“臣已经攻破了夏州、银州与绥州。”
太后身体一震，“你说什么？”
“李氏半壁被臣给夺了。”
李献看了一眼臣子们。
呆若木鸡。
吕夷简本在琢磨如何利用李献来汴京的机会，听到这个消息后，颓然低头。
李献夺取李氏半壁疆域，以探视太后为由回京，谁敢把他扣下，谁便会被天下人视为奸佞。
而且，太后站出来了，谁敢当着她提出扣下李献，吕夷简担保那人必然会被太后弄死。
功亏一篑！
吕夷简看了曹利用一眼，此人面色铁青，可眼中却有震惊之色。
“好！”太后突然大笑，“干得好！哈哈哈哈！”
她突然咳嗽起来，李献走过去，站在她的身侧，伸手为她拍打脊背。
他的动作做的极为自然，赵祯看着突然清醒，“西贼不足为虑了。”
你该先关心老太太……李献看了他一眼，“是。”
“西北无虞了。”王曾大笑，“如此，西北可转身对付北辽。北辽再想出兵南下，难了！哈哈哈哈！”
这是社稷之功！
晚些，太后赐宴，宴请回京的定远侯。
官家和皇后也来了。
曹皇后见了李献就笑道：“家中人偶有进宫，都会提及定远侯在西北的连战连捷，打的西贼闻风丧胆。我还在想定远侯何时能回来，好歹让孩子看看。”
李献对皇后颇有好感，双方寒暄几句，随即开宴。
李献频频举杯，赵祯也终于卸下了纠结，和他畅谈着西北局势的变化对以后的影响。
“除非大宋自废武功，否则北辽不足为虑。”李献说道：“承平多年后，北辽所谓的劲旅实则也在衰退，不过，比大宋慢些。”
赵祯点头，但原因二人都不说。
以文制武是赵宋立国的基础，若是废掉，便会动摇赵氏的统治根基。
太后在一旁含笑看着这一幕。
喝的半酣，宴席这才结束，皇后令人把皇子带来，李献抱着仔细看看，笑道：“看着就是个健壮的。”
“多亏了定远侯。”皇后饶有深意的看着赵祯。
散了之后，太后让李献陪自己在殿外散步。
李献自然的轻轻扶着她，二人沿着中轴线缓缓而行。
“夺了李氏半壁，李氏会如何？”太后问道。
“李德明稳健，必然不会出兵，否则一旦战败，李氏便可宣告灭亡。”李献自信的道。
“如此，便是相持。”
“是。”李献说道：“不过，臣会伺机出手，为大宋彻底剪除这一大患。”
历史上若非李氏牵制，大宋也不至于在面对北辽时频频妥协。
“孩子如何？”太后问道。
“孩子很是有趣。”李献说了些孩子的趣事，太后不禁莞尔，眼中也有憧憬之色。
“老太太，跟我去西北吧！”李献侧身看着太后，诚恳的道：“把这一切丢下，丢给官家，去西北看看一望无际的荒野，看看牛羊成群。”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太后叹息，“老身病倒，官家接手权力，没多久，也就是在今日，臣子们便逼迫他低头。你说老身如何能舍下这一切。”
李献没想到局势发展的这么快。
“谁领头？”才将问出来，李献就摇头，“必然是吕夷简等人。”
“君臣之间便是东风与西风。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再无第三等可能。”太后缓缓而行，眉间多了忧色，“官家……说实话，他真不是做帝王的料。可老身别无选择。”
“所以您就折腾他们？”李献突然笑了，“穿上帝王的衮服，折腾一番……”
太后嗔道：“难道女子不如男？”
“女子能顶半边天！”李献陪笑道。。
历史上赵祯察觉到了臣子们的态度，更察觉到了大宋的危机，可朝堂上的臣子们大多靠不住，只想从他的手中夺取权力。最终他看中了范仲淹。
这是赵祯的第一次挣扎，也是最后一次。
“老身很是茫然。”太后第一次露出了茫然之色，“老身若是去了，这个大宋会如何。”
“车到山前必有路。”李献安慰道。
“老身想过伱……”太后看着李献，她说的自然不是什么帝位，而是某种可能。
李献默然。
“难！”太后摇头，知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
“老太太，让那个女人回来吧！”李献说道。
“老身还以为你不会提及那个女人。”太后不满的道。
“当下的局面，我以为您不该硬顶。”李献说道：“那个女人之事，必然不少人知晓。若是您硬顶着，有人把此事告知官家……”
后果是什么？
群臣此刻正在沮丧，若是有人爆出此事，官家会震惊，继而震怒。
母子会彻底决裂。
随后，太后便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太后说道：“此事……再议！”
“不能再议了。”李献摇头，“老太太，您多大了？此次病倒难道不还不足以让您彻底明白吗？权力这个东西就是毒药，你舍不下它，便要舍下别的东西。”
太后默然。
“到了最后您还剩下什么？恐怕只剩下罗崇勋在身边，孤零零的看着所有人离您远去。权力是很甘美，可这个世间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在等着您去一览。”
太后依旧沉默着。
“我大胆些，您这般下去还能活几年？”李献不顾太后的冷眼，“若是能脱离这一切，我敢担保您至少还能活二十年。”
“跟着我去西北吧！老太太。”李献叹道：“在那里，您可以去带孩子，可以和苏唯她们在山谷中漫步，和农人说话，和商人讨价还价。在那里，您是自由的。而在此地，您是在画地为牢，自我囚禁！”
“够了！”太后喝住了他，凤目中多了怒色，“那个女人若是来了，你可想过老身的处境！”
“我想过，可您是太后。”李献从容的道：“您主动把那个女人接来，这便是您的胸襟，无论谁提及此事，都得说您大气。史书中也会标榜您顾全大局……”
而不是被演绎成各种故事，什么狸猫换太子，什么什么……
“您仔细想想，我得先回家沐浴更衣，随后在城中好好转一圈。许久没来，真想四处走走。”
李献扬长而去，像极了把母亲气的想哭后，就撒丫子跑路的傻儿子。
太后看着他远去，突然骂道：“竖子，方才该抽他！”
那您倒是抽啊！罗崇勋此刻才敢过来，递上茶水。
太后喝了一口茶水，问道：“那个女人如何？”
“颇为本分。”罗崇勋低头，觉得好像有一股子风暴要成型。
“几年，史书……”太后喃喃自语，她摸摸松弛的脸颊，突然叹息。
人都会老，但没有人服老。直至疾病袭来，或是身边发生变故，才会恍然发现，哦，原来我已老了。
罗崇勋知晓太后在做抉择，便摆摆手，身后跟着的人都散开。
太后就在殿前一直散步。
躺了许久，此刻一走动就觉得有些无力和疲惫，她抬头看着天空，万里无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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