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诡三国 > 《诡三国》第3554章 万物竞发
    第3554章万物竞发

    太兴十年,二月。

    春天,万物竞发,可是在丹江口的曹仁心中却只剩下了无尽的忧虑。

    昨日,曹仁接到许县传来的密信时,不由得汗流浹背。

    密信火漆有些歪斜,似乎是无意之中所致,也似乎是体现了曹操內心当中的不安。

    『子孝亲启……』

    『荆州之战,关乎全局,襄阳若失,许县难安……』

    这些原本都不需要特別强调的事情,现在却郑重的写在了密信上。

    曹仁微微嘆息了一声,看著江面滔滔流水。

    在江水之中,有些破碎的木片隨著江水飘荡而下。

    曹仁盯著那些个渐沉的黑点,仿佛看见当年青州黄巾归降时,那些流民扔进水的破碎木牌。

    那些刻著『岁在甲子』的碎木片,也是像是当下这样,被浊浪吞没的。

    『等等……』曹仁忽然惊醒了过来,『来人!去將那些碎木捞些上来!』

    兵卒很快就乘船到了江中,將那些漂浮在江面上的木屑碎片捞了一些,摆在了曹仁的面前。

    曹仁拿了两三块,看了看碎木的切口,眉头皱起。

    这些切口都很新……

    『李曼成在做什么?』

    曹仁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李典在上游砍伐树木,建造什么器械,然后落入江中的碎木。

    曹仁抬头眺望,那远山起伏,在暮色里像一群蛰伏的巨兽。

    『不行。这样不行。』曹仁的脸颊跳动了一下,『不能让李曼成这么轻鬆的修建器械!』

    曹仁捏著手中的木片,那木片断面留有著新鲜的斧凿痕和木刺扎著他手中的厚茧,也扎在他的內心,『传令!点一百死士!今夜破袭李曼成!』

    曹仁转身左右看看,然后看著其中一名亲卫军校,『曹志恆,可愿领此队否?』

    曹坚,字志恆。算起来和曹仁有一些七拐八弯的亲属关係。

    曹仁原本手下的战將就不算很多,跑了文聘,死了牛金,而曹真要在江陵防御,韩浩要盯著宛城,於是也就只能从手下的这些矮个子里面挑將军,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两个可以拿著破轮子的人物来。

    曹坚显然有些愕然,但是看著曹仁的眼神,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军校能推三阻四讲什么条件的,也就只能是拱手应下。

    『好好做!』曹仁让人取了一套新的盔甲,亲手给曹坚换上,『此战若胜,汝即为首功!』

    ……

    ……

    曹坚到了敢死营的时候,依旧看著自己新得到的盔甲。

    新盔甲。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一副好的盔甲,几乎是多了一条命!

    但是敢死营做的事情,原本就是十死无生,多一条命……

    能够用么?

    曹坚心中有些发毛。

    难道是自己方才距离曹仁太近了?

    可是山东之处,不是都要求要紧跟领导么?

    虽然曹坚心中也是清楚,自己若是能完成这一次的任务,就自然会比其他的军校高上一层,甚至有望晋升都尉!

    但是……

    能靠关係占据的萝卜坑,为什么还要拿命去拼呢?

    为了两三碟的醋,包一顿饺子,在山东之处不是很正常么?怎么到他这里,就变成了要亲身上阵搏命了?

    曹坚就像是一口喝了一大碟的醋,胸腹之內发酸,甚是不好受,因此到了敢死营地之內,看见那营地之中的兵卒懒洋洋的,顿时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尤其是看见有敢死兵卒竟然蹲在一旁熬药,根本不理会他的时候,一股无名怒火便是腾的一下直衝曹坚的天灵盖!

    如果说军营之中,最强调先来后到的地方,或许就是敢死营了。

    能在敢死营里面呆著的时间越长,那么自然就有其独到之处,而新加入敢死营里面的新兵,往往都是需要在一两次的大战之后,才会被其他老兵所接纳。

    再加上敢死营里面的兵卒,大多数都是桀驁不驯,甚至有可能是在其他营地里面犯了军法,然后充入敢死营里面,將功赎罪的,所以这些人多数都不怎么在乎曹坚这个样的军校级別,若是曹仁亲自来,还多少给点面子,曹坚算什么玩意?

    曹坚也是年轻气盛,觉得这些又残又瞎的傢伙凭什么胆敢漠视自己,怒火攻心之下,便是忍不住上前一脚踹翻了那老卒熬药的陶罐。

    『够他娘的要死了,还熬个屁的药!』

    曹坚觉得自己的理由很有道理,也很有气势。

    难道不是这样么?

    进了敢死营內的兵卒,几乎就是属於等死,或许有一些人真的能够在大战当中得到功勋,脱离,甚至晋升,但是绝大多数的敢死营內的兵卒,都是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还熬什么药?

    滚烫的药汁泼在老兵赵十七脸上,烫起一串水泡。

    『贼配军!滚去列队!』

    曹坚气势汹汹的大喊著。

    老卒没站起来,只是盯著那被踢翻了的药罐,就连脸上被烫的水泡,也没有让他动一下。

    『嘿嘿嘿……』

    『呵呵……』

    『傻子来了。』

    『看好戏了……』

    敢死营里面,慢慢的走出了一些兵卒,然后或是蹲,或是依,或是乾脆盘坐在石头上,但是都带著一种看猴子的表情,盯著曹坚,以及曹坚带来的几名兵卒。

    跟著曹坚而来的几名曹军兵卒,显然经验比曹坚要丰富些,看见势头不对,便是往后退了两步,把曹坚给晾在了前面,摆明就像是在说我们不认识这傢伙一样。

    曹坚是军校,他还没有资格有什么私兵,跟著他来的这些曹军中护军兵卒,也同样是看人下菜的主。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青州黄巾,额头上还有『兵』字的陈旧刺青。和敢死营地里面的一些兵卒头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这陈旧的刺青,是当年青州黄巾投降了曹操之后,烙印的记號。

    最开始的时候,或许只是为了让这些人和拒不投降的其他黄巾贼区別开来,但是现在来看,这种標记手段,多少有些带著处置罪犯,以及是一种折辱的手段。

    『你们……你们干什么?!』

    曹坚吞了口唾沫,七情上脸,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兵卒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惧怕他的模样,一点都和其他曹军营地里面的兵卒不同!

    一群人慢慢的將曹坚围拢起来。

    铁甲的摩擦声,就像是某种凶兽在磨著牙。

    赵十七扯开破袄,露出腰间陈旧的『岁在甲子』木符,嘶哑著吼到,眼珠子血红,就像是一条吃人的疯狗,『哪来的恁娃?!老子当年顶著火箭搏命战官渡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光著屁股玩竹马!赔我药来!』

    『来人!来人!拿下他!』

    曹坚大喊著,可是没人管。

    不管是他带来的兵卒,还是敢死营地里面的其他兵卒,或是在笑,或是面无表情,或是看两眼就扭头走。

    军法森严,可在敢死营里面,军法就是个笑话。

    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怕什么军法?

    这些老兵或许会害怕病,害怕孤独等这种慢性的,反覆折磨他们的东西,但是唯独不怕死。

    甚至对於他们来说,死亡,才能获得最后的平静……

    在拉扯和爭执当中,赵十七怀里的一个布囊掉在了地上,里面滚出半枚生锈的『五銖』钱。

    赵十七盯著那滚落的五銖钱,脸上忽然有些狰狞癲狂起来,一把抓住了曹坚的衣甲,挥拳就往曹坚的脑袋上砸去,『你是不是姓曹?!姓曹的撒谎!撒谎!姓曹的,你得骗我们好苦啊!』

    『放开他!』

    『別动手!』

    『你们让开!』

    跟著曹坚而来的兵卒见势头有些不对,便是无奈上前。他可以看著曹坚被打一顿,被扇了顏面,但是不能让曹坚就这么被打死,否则他们也会受到牵连。

    可是赵十七明显是精神受到了刺激,一时半会哪里能恢復清明?

    五銖钱滚落地面,沾染泥尘。

    骚乱像野火般蔓延。

    ……

    ……

    当曹仁策马冲入敢死营区时,看见十多名敢死兵卒正在营地中央,那赵十七用一把缺口战刀,正压在了曹坚咽喉上。

    周边其他曹军围拢著,神態不一。

    那生锈的五銖钱,不仅仅只有赵十七有,其他青州兵身上,也有人带著。

    这是当年曹操与青州军约降时发的『安家钱』。

    拒马被拉到营门之处,挡住了曹仁的路。

    曹仁长长吸了一口气,压制著怒火,沉声喝问,『尔等欲何为?!』

    人群里有人高喊:『曹丞相当年许我们“卸甲之日,五銖为亩”!现如今且问,襄阳城外可有半垄田是分给俺们青州人?!』

    此言一出,便是人声喧譁!

    『谎言!』

    『骗子!骗子!』

    『没有田亩!我们什么都没有!』

    曹仁拔出环首刀来,一刀砍在了面前的拒马上,『都闭嘴!』

    但是很显然,简单的呵斥,並没有取得什么效果。

    那赵十七忽然一把扯开了曹坚的甲片,露出內衬的锦袍,『看看,看看!这曹氏子弟贴身穿的一件锦袍,够买五亩熟田!而我们呢?我们呢?答应给我们的田亩呢?!』

    『混帐东西!』曹仁大骂道,也不知道是在骂赵十七还是在骂曹坚,抑或是两者都有,『兗州之中,潁川周边那些屯田,难道不是给你们的么?!而且你赵十七,屡犯军规,没砍你脑袋都算是便宜了你!现在还有脸要什么田亩?!』

    赵十七瞪眼,一脚將曹坚踹到了泥土之中,『那是你们曹氏的田!屯田!屯个屁的田!你敢说那些屯田不是你曹家的佃农?!我们要的是我们的田!我们的!』

    眾人也是齐声叫喊。

    曹仁沉默了下来。

    歷史上屯田是老曹同学搞的,不过斐潜在当下的大汉里面,截留了枣衹,也就最先搞出了屯田来,而后老曹也推行了屯田,江东孙大帝觉得也不错,也是著样学样。不过,很显然,老曹的屯田是为了他自己,江东的屯田甚至用的是抓捕而来的山越作为奴隶……

    现如今,虽然都叫屯田,但是並不相同。大体来说,关中河东的屯田,是接近自耕农,而山东的屯田,就是佃农,而江东的屯田,则是奴隶。

    曹操能给这些人真正的田亩么?

    曹仁能答应在荆州划出来田地来兑现诺言么?

    即便是可以,曹仁也不想给。

    毕竟在山东之中,有一些『先例』是不能开的……

    曹仁沉默下来,敢死营里面的兵卒喊了一阵,一个巴掌也拍不响,所以过了片刻之后,也渐渐的停了下来。

    曹仁的心这才有些放了下来。他盯了两眼那被踹进泥里面的曹坚,然后转头看著赵十七,等周边的声音都低下来一些之后,才微微抬起头,翘起了下巴,『尔等要田亩?哈!但你们在徐州屠城时,可曾给百姓留过半寸葬身之地?!』

    人群霎时死寂。

    片刻之后,赵十七颤抖著解开自己的破旧衣袍,露出胸口上刀疤,溃烂的伤口嘶哑著声音喊道,『曹丞相说过,我们身上这些伤疤,就是洗刷我们的罪过……』

    忽然,赵十七指向了曹军营地里面飘扬的『曹』字大旗,『现在这旗,比当年“苍天已死”的幡子还更高!我们帮你们曹氏打下来的田亩,比当年天师打下来的都多!可我们的罪,洗清了吗?!』

    曹仁也沉默下来,片刻之后,他伸手指向了李典军的方向,『今夜本將会亲书奏表,此战过后,青州籍將士可持“五銖钱”至譙郡领田……便是主公不给,某也將某家中田亩,授与诸位!如有违誓,便如此物!』

    曹仁將拒马上的环首刀拔起,然后一刀砍断了拒马上的支架。

    木屑横飞当中,露出的是曹仁精光四射的眼眸。

    ……

    ……

    人要有希望,才不会像是行尸走肉。

    即便是身为牛马,也是嚮往有一块遮风避雨的土地可以歇脚,可以让自己的灵魂在凋零之时,有地方可以安息。

    可即便是这种最为浅白,最为基础的希望,地主阶级依旧不愿意给这些百姓。

    因为即便是最为蠢笨的地主都清楚,地主家永远都没有余粮……

    寧可倒掉,寧可腐烂,寧可成天哭嚎成本太高,寧可撕掉那些红封条藏起来,都不会白送给飢饿的百姓民眾。

    夜色深沉。

    曹仁望著准备出发的这些死士。

    『取玄甲来。』

    曹仁突然开口。

    亲卫抬来的木箱里,整整齐齐码著百副精铁札甲,甲片在烛火下泛著幽蓝的光。

    这等鎧甲,原来只有军校级別以上,至少屯长才有资格穿戴。

    没有人露出什么欣喜之色,因为谁都清楚,想要穿上长衫,穿上好甲,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曹仁看著这些人將盔甲穿戴整齐,然后挥动手臂。

    巫祝摇动铜铃,舞动著缀满各式彩带的幡旗,混著江水流淌之声的吟唱,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呜咽。

    『歃血!』

    一只公鸡被砍下了头,鸡血喷溅到了酒瓮之中。

    隨著赞礼官的高喝,鸡血在酒水之中晕染而开,倒出了一碗又一碗的血酒,在夜色里面宛如黄泉之水,带著蛊惑的气息,瀰漫而开。

    一碗鸡血,一碗鸡汤,改变的是时空,不变的是那只被斩掉了头的鸡。

    赵十七站在队列之前,看著摆在自己面前的那碗血酒。在火光照耀之下,他看见碗里的倒影,摇晃著。

    还要相信么?

    还能相信么?

    还会相信么?

    赵十七问自己,但是那血酒的影子晃动著,没有作声。

    无人作声。

    只有高台之侧的巫祝,跳著莫名的舞蹈,唱著怪异的强调。

    这些巫祝,號称能沟通神灵,能直达天听……

    所以这一次,应该是可信的吧?

    赵十七犹豫著。

    高台上,曹仁取过了一旁护卫手中的锦匣,向眾人展示。

    在匣子之中,有曹操的奏章,上面墨色的字,似乎在火光之下跳动著,扭曲著。

    『此匣之內,装的就是给尔等封田的奏表!』

    曹仁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他解开发冠,灰白长发在风中狂舞。

    寒光闪过,一截断髮飘入锦匣。

    『某断髮立誓!绝不食言!』

    『尔等此战得还,便是封田!若尔等不得还,则子孙万代知汝等英名!』

    曹仁说罢,便是挥动手臂,『速將此表,星夜送往许县!面呈丞相!』

    一名护卫大声应答,取了锦匣便是离去。

    曹仁又是挥手,让人押著曹坚上前。

    曹坚已经不再穿著军校的服饰,而是和赵十七他们一样的盔甲,面容即便是在火把照耀之下,也依旧显得有些苍白。

    曹仁没看曹坚投来的眼神,而是缓缓的扫过赵十七等人,『曹氏子弟,也隨诸位一战!若诸位未退其先退,诸位爭进而其不进,则可斩其於阵前!』

    『天神在上!曹氏与诸位共富贵,同进退!』

    『此誓!』

    曹仁率先饮下了血酒。

    曹坚在曹仁逼视的目光之下,也颤巍巍同样饮了一碗血酒。

    眾人的目光落在了赵十七身上……

    赵十七沉默许久,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看著曹仁,看著巫祝,看著周边沉默的其他人,嘴唇动了几下,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剩下了一声嘆息,混在了血酒之中,吞下了腹內。

    『好!壮士!勇哉!』曹仁呼喊起来,然后看著出发的百名敢死兵卒一一饮下了血酒,『诸位定可凯旋!天地乾坤,家乡父老,家业田亩,都拜託诸位了!』

    敢死队次第出发。

    曹坚像是木偶一样,手脚僵硬的被夹在其中。

    曹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原本振奋的面色也垮塌了下来……

    这些傢伙,越来越不好哄了。

    等这些敢死兵卒离开,巫祝也不唱不跳了,撅著屁股跟在曹仁身边,弯著腰露出諂媚的脸,『恭喜將军,贺喜將军,此战必胜,此战必胜啊!』

    曹仁看都没多看巫祝一眼,只是摆手,『做得好!赏百金!还有,剩下的酒水和那几只鸡,都归你了!』

    『哎呀呀,多谢將军!』

    巫祝笑著,脸上皱纹绽放,像是一朵盛开的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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