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六年秋,益州郡。
夜色如墨,山林间虫鸣渐息。
孟岩蹲在自家被烧毁的桑田前,粗糙的手指捻起一撮焦土,眼中映著尚未熄灭的余烬。
这片祖传的林地,三日前还鬱鬱葱葱,如今只剩得满地灰黑。
“孟头人,汉人又来了三个。”
年轻的夷人战士阿木从林间窜出,腰间短刀沾著露水。
“他们带著锦官的文书,说要再划走东面那片猎场。”
孟岩缓缓起身,腰间铜铃轻响。
他年约四旬,面上刺著部族图腾,左耳缺了半块——那是十年前与川军交战留下的。
而那时益州的主政的还是刘璋。
“文书?”
他冷笑一声,“拿竹简换我们的山林,这便是汉人的王化?”
“赵锦官说……这是司马太尉的命令。”
阿木低头踢著石子,“若不从,便以抗旨论处。”
“司马懿?哼。”
“这廝专挑我们人数更少的夷人欺负,任由汉人侵占我们的祖地。”
“这便是自詡礼仪之邦的中原士人?”
孟岩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声。
远处传来伐木声,汉人农夫正在砍倒最后的古树。
孟岩眯起眼,看到几个被绳索捆著的夷人少年正被汉人驱赶著搬运木材。
其中一个不过十二三岁,踉蹌跌倒,立刻挨了一鞭。
“那是阿鲁家的孩子!”
阿木握紧刀柄,“他们昨日去溪边捕鱼,再没回来……”
司马懿主导全国的蜀锦產业,国家大力扶持支持。
使得蜀中已经不能满足蜀民,转而往更南方的州郡开始发展。
而南中以夷人居多,这就难免导致汉夷矛盾激化。
对此,司马懿选择了拉偏架,无脑支持汉人。
因为他认为本地土人妨碍他发展蜀锦產业,就是妨碍国家挣钱。
妨碍国家挣钱,那就是与国家作对,与他司马懿作对!
有了司马懿的支持,益州郡的官员与汉人便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压榨本地土人。
不仅抢占林地、田地。
更有甚者强掳土人作奴隶,让他们为自己劳役。
而劳役范畴已经超过了种桑养蚕,这便有违一开始的初衷了。
但司马懿却对此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他只要成绩和结果。
益州郡的蜀锦產业只要能够发展起来就行,至於过程,他不在乎。
正因如此,各地郡县很多时候都能上交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这使得蜀锦的生產井喷,为蜀中带来了大量的財富。
为此,司马懿就更加不过问南中之事了。
但他不会想到,
蜀锦的井喷,那是建立在渴饮本地夷人的鲜血基础上建成的。
时间一长,註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孟岩按住阿木的手腕,沉声道:
“走,隨我去见赵显。”
赵显是本地的锦官。
益州郡的锦官署建在新建的蜀锦作坊旁,大门上悬著“兴利惠民”的匾额。
署前广场上,十几个夷人奴隶正在夯土,脚镣磨得血肉模糊。
“孟头人来得正好。”
锦官赵显倚在胡床上,正品尝新摘的柑橘。
这是吴国进口的,鲜甜的很。
他年约四十出头,白面微须,锦袍下露出鹿皮靴尖。
由於蜀锦的大批生產,如他亦是著锦衣华服。
“东面猎场的桑苗明日就要栽种,你身为本地头人……”
孟岩单刀直入,厉声打断道:
“放了我们的孩子。”
赵显挑眉,“什么孩子?”
“阿鲁家的三个儿子,还有黑石寨的五个少年。”
孟岩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这是去年太守府颁发的《夷汉界约》,明文规定不得强征夷人为役。”
赵显接过竹简,隨手扔进煮茶的炭炉。
“司马太尉新颁《蜀锦兴殖令》,凡阻碍蜀锦事务者,无论汉夷,皆可征为劳役。”
他凑近孟岩,柑橘香气混著酒气扑面而来,语带讥讽道:
“你们夷人整日游猎,不事生產。”
“太尉说了,这叫……化蛮为良。”
孟岩身后的夷人青年们立时开始骚动起来。
阿木咬牙道:
“我们的猎场、祭坛全被你们给毁了!”
“现在连人都要抢?”
“抢?”
赵显突然变脸,拍案而起,厉声喝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你们这些蛮子懂什么?”
“蜀锦一匹值千金,运到洛阳、长安、襄阳、建业、鄴城,甚至是西国去,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能为我大魏带来十倍的粮餉。”
“太尉要练兵备战,兴兵伐偽汉,扶持汉帝,那可是个长远的计划。”
“不然,钱从哪来?难道就靠你们打几只山鸡?”
署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喊。
眾人转头,看见几个汉人商贩拖著一个夷人少女进来。
少女衣衫破碎,嘴角渗血。
“赵锦官,这贱婢偷锦缎!”
商贩揪著少女头髮,狞声道,“按律当斩!”
孟岩认出那是黑石寨祭司的女儿,厉声道:
“放开她!”
赵显却抚掌大笑:
“好!今日正好来个杀鸡儆猴!”
言罢,他转向孟岩,冷声道:
“孟头人,要么三日內清空东面猎场,要么……”
他瞥了眼夷人少女,“按《蜀锦护贩律》,偷盗者杀无赦。”
当夜,夷人各寨头人齐聚孟岩的山洞。
火把映著岩壁上古老的狩猎壁画,而今他们的猎场正被一片片桑园吞噬。
“汉人的桑树比蝗虫还凶。”
黑石寨老祭司捶地痛哭,“我女儿现在还被关在锦官地牢里……”
年轻头人们纷纷拔刀:
“反了吧!像当年对抗刘璋那样!”
刘璋性格算是比较宽厚的了,但作为一个地道的汉朝人。
那刻在骨子里的自信,还是使得他有著不轻的华夷思想。
没办法,用《汉武大帝》的开场台词来说,就是——
他建立了一个国家前所未有的尊严,他给了一个族群挺立千秋的自信,他的国號成了一个伟大民族永远的名字。
即便到了东汉末年群雄割据,地方诸侯也是隨便按著边地异族捶的。
所以你让汉人如何能够看得起夷人?
“诸位冷静。”
孟岩安抚躁动不安的年轻人,冷静分析道:
“如今曹操虽死,魏军仍在。”
“雍闓那老狐狸倒是一直在暗中窥探……”
话音未落,洞外传来一声朗笑:
“孟头人果然明智啊!”
眾人惊起,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汉人踱步而入,身后跟著八个带刀侍卫。
此人面如冠玉,三缕长须,正是益州郡豪强雍闓。
雍家是本地大姓。
据传雍闓是西汉什邡侯雍齿的后人。
雍家在地方上很有权势,平日里就不服管制,囂张跋扈。
曹操病逝成都的消息传回后,雍闓便更加骄横无羈。
他觉得机会来了,心生反意。
只是一直没有採取实际行动。
“雍老爷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孟岩按住躁动的族人,沉声问道。
雍闓轻摇蒲扇,淡淡道:
“特来救诸位性命。”
他忽然压低声音,“司马懿已密令锦官署,三日后要徵发夷人青壮五百,押往成都为奴。”
声落,洞內譁然。
阿木拔刀怒吼:
“跟他们拼了!”
“拼?”
雍闓冷笑,“你们连锄头都没几把,怎么拼?”
“那司马懿杀人不眨眼。”
“何况魏军除了面对汉军吃过亏外,几乎是战无不胜。”
“料尔等小民,如何能与之敌?”
“岂不见郪县之京观乎?”
眾人顿时愣住,面面相覷。
魏军的残暴行为虽引人憎恨,但確实起到了很强的威慑效果。
郪县他们虽然没去过,但光是听人口述便觉毛骨悚然。
虽然人人嘴上喊得厉害,但真正不怕死的又有几个呢?
雍闓见眾人不语,乃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图。
“可若有人提供刀箭,又当如何?”
孟岩展开绢图,竟是锦官署的布防详图。
他瞳孔骤缩,诧异道:
“雍氏世代汉官,你为何……”
“曹贼对抗天命,不识时务。”
“今天子在洛阳,乃是天命所归。”
“刘玄德乃高祖子孙,汉室正统。”
雍闓突然慷慨激昂,“我雍氏乃高祖所封,岂能够屈身事贼?”
他话锋一转,“更何况赵显那廝,强占我祖田三十顷栽桑。”
“此贼欺人太甚,吾早欲除之而后快。”
“奈何恨一人之力有穷,不敢发耳。”
老祭司突然咳嗽:
“听说……司马懿许了雍老爷蜀锦专卖之权?”
雍闓笑容一滯,隨即大笑:
“老祭司明鑑。”
“不过……”
他话锋一转,环视眾人,“汉人有句话叫『各取所需』。”
“你们要土地,我要钱財,何不联手?”
孟岩沉默良久,突然將短剑插进地图上锦官署的位置,沉声道:
“说说你的计划。”
……
三日后,月黑风高夜。
赵显正在库房清点新织的蜀锦。
这些五彩斑斕的绸缎明日將运往成都,献给太尉司马懿作寿礼。
“赵锦官,这批锦缎足值千金啊!”
小吏諂媚道。
赵显抚摸著锦上精美的朱雀纹样:
“太尉一高兴,说不定会调我去成都……”
他突然皱眉,“什么声音?”
库房外传来惨叫。
大门被撞开时,赵显看到满身是血的守卫滚了进来,隨后是举著火把的夷人。
为首者正是孟岩。
他脸上涂著赭石顏料,宛如恶鬼。
“你……你们这是要造反?”
赵显踉蹌后退,碰翻了油灯。
火苗窜上锦缎,瞬间引燃整匹绸料。
孟岩一脚踩住赵显的锦袍。厉声问:
“我们的孩子在哪儿?”
“在……在后山矿场……”
赵显狞笑道,“不过现在应该都死了!”
“太尉有令,夷人奴隶……啊!”
阿木的刀刺穿了赵显的膝盖。
夷人战士们涌入库房,將成匹的蜀锦拖到院中焚烧。
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个益州郡城。
“掛起来!”
孟岩扔出一个血淋淋的布袋。
阿木解开一看,竟是赵显的首级,眼睛还惊恐地睁著。
黎明时分,十辆满载蜀锦的马车缓缓驶向成都。
每辆车前都掛著一名锦官署官吏的头颅。
车队后竖起木牌,上书:
“汉人再来,有如此颅。”
雍闓站在城楼上远眺,对心腹笑道:
“去给司马太尉报信,就说夷人造反,杀了朝廷命官。”
他抚摸著新得的蜀锦样品,“对了,记得说……是诸葛亮的细作煽动的。”
……
成都,魏王宫。
当夷人焚烧蜀锦,杀锦官的消息传回成都之后,满朝皆惊。
任谁都没有想到,当地土人竟如此胆大妄为。
焚烧国家的锦缎便罢,还割下锦官首级,发往成都。
这简直就是挑衅。
赤裸裸的挑衅!
“夷人安敢如此!”
曹丕將竹简重重摔在案几上,惊得殿中侍从纷纷跪伏。
那竹简上血跡斑斑,正是从益州郡送来的急报。
锦官赵显的头颅被掛在运锦车上,隨行的还有十二颗官吏首级。
“大王息怒。”
老臣程昱颤巍巍出列,“此事蹊蹺,夷人虽蛮,但恐另有分说。”
“蛮夷杀我命官,焚我蜀锦,还有何蹊蹺?”
曹丕拍案而起,腰间玉佩叮噹作响。
他年方三十,正是血气方刚之时。
自继魏王位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挑衅他的王权。
蜀地旧臣秦宓大步出列,广袖带风,朗声道:
“臣请发兵两万,踏平益州郡蛮寨!”
他转向满朝文武,“先王在时,夷人尚不敢正视汉官。”
“如今竟敢梟首示威,若不严惩,何以立威?”
“秦大夫所言极是!”
彭羕高声附和,他原是刘璋旧部,现为魏国典农校尉。
“臣深知益州夷情,这些蛮子畏威不怀德。”
“当年刘季玉在时,当地土人便多次不服管束。”
“今公然杀我国官员,足见此獠不可教化。”
殿中不少官员纷纷称是,声浪渐高。
曹丕面色稍霽,正要开口,忽见司马懿轻咳一声,从文官队列缓步而出。
“太尉有何高见?”
曹丕抬手止住眾臣议论。
司马懿虽然跟隨曹家已经很多年了。
但他从未进入过曹家真正的权力核心圈子。
幸亏自己押注押对了,押宝在了曹丕身上。
有著从龙之功,自己如今也是得以位列三公,再无人敢小覷。
司马懿整了整腰间银印青綬,声音不疾不徐:
“臣观此事,尚有三疑。”
“哪三疑?”
曹丕问。
司马懿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其一,夷人素来分散而居,何以能一夜集结攻破锦官署?”
“其组织有序之强,不似蛮人能够做到的。”
又伸第二指:
“其二,赵显首级悬掛之法,乃汉军处置叛將旧制,蛮夷从何处习得?”
第三指伸出时,他目光扫过秦宓等人:
“其三,报信者称见『雍』字旗號,却言是诸葛亮细作所为,岂不自相矛盾?”
殿中霎时寂静。
曹丕眯起眼睛:
“太尉是说……”
“雍闓贼喊捉贼!”
司马懿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
“这是三年来益州郡的田亩册。”
“雍氏本有田千顷,蜀锦兴殖后,其田反增三千顷。”
“而夷人失地,皆入雍氏囊中矣。”
彭羕在旁侧冷笑:
“太尉莫非是要为蛮夷开脱?”
“非也。”
司马懿目光如刀,“雍闓此人,先王在时便评其『豺声狼顾,必为后患』。”
“如今借蜀锦之事煽动夷乱,实为割据自立。”
曹丕猛地站起,案上茶盏翻倒,褐色的茶水在竹简上洇开一片。
“好个雍闓!”
他咬牙切齿,“先王尸骨未寒,他怎敢……”
话到一半突然咳嗽起来,侍从连忙奉上蜜水。
司马懿近前低语:
“大王,此事虽怒,却只是疥癣之疾。”
国家新丧,若大动干戈,恐齐国乘虚而入。”
曹丕吞下蜜水,面色阴晴不定。
他何尝不知魏国处境——
北方羌人摇摆不定,关中马超虎视眈眈。
交州诸葛亮也逐渐掌权,渐为心腹大患。
可王权的威严……
“传令!点兵,本王要亲征……”
“大王且慢!”
司马懿突然提高声调,再次劝諫:
“雍闓此举,正为诱我出兵!”
“以便搅乱南中局势,他却於中取利。”
“不如如此这般……”
司马懿快步上前,在曹丕耳边低语片刻。
只见曹丕眉头渐舒,最终冷哼一声归座。
次日朝会,曹丕颁布詔令:
“益州夷乱,皆因官吏苛暴。”
“著罢免益州郡守以下官吏十八人,以正昂为益州太守,即日赴任安抚。”
“另拨钱五十万,赎还被掳夷人。”
秦宓等人目瞪口呆。
大王这是打算赦免当地夷人吗?
“大王!”
彭恙劝諫道,“如此示弱,只恐被齐人、吴人耻笑。”
曹丕冷冷打断:
“彭卿如此主战,不如隨正昂同去?”
彭羕顿时语塞,不能言语。
退朝后,司马懿独留宫中。
曹丕已换下朝服,正在偏殿习字,笔下“忍”字力透纸背。
他忍了一辈子,才忍到如今登上魏王大位。
没想到居然还要继续忍下去。
“仲达,你確定此计可行?”
曹丕头也不抬,“满朝都在说本王怯懦。”
司马懿微微一笑:
“昔年韩信忍胯下之辱,终成大事。”
“雍闓不过跳樑小丑,何须劳师动眾?”
“今国家经大丧,未可轻动。”
司马懿也是有政治手腕的。
他虽然压迫南中夷人,但採取的分化战术,一直使夷人很难形成大规模力量来反击成都朝廷。
如今夷人有组织、有力量的反叛,显然是背后有人引导教唆。
如果组织大军去征討,將会极大的耗费国力。
作为一个政治家,司马懿肯定不希望曹丕这样做。
他努力发展蜀锦產业,本就是为国家积累灭汉资本的。
能节省部分力量,就节省部分力量。
正昂领命,在抵达益州郡后,立即著手处理汉夷矛盾。
他先是下令释放被强征为奴的夷人。
又宣布赦免孟岩等参与火烧蜀锦的夷人首领。
並承诺重新划定汉夷土地界限,禁止汉人豪强侵占夷人祖地。
孟岩等人原本已做好拼死抵抗朝廷大军的准备,却没想到成都方面不仅没有派兵镇压,反而主动让步。
夷人部落议论纷纷,有人怀疑这是朝廷的缓兵之计。
但孟岩思索再三,最终决定接受安抚。
“既然朝廷不追究,我们也没必要再闹下去。”
孟岩对族人说道,“汉人愿意退让,我们便各退一步,好好过日子。”
於是,益州郡的局势渐渐稳定下来。
曹丕是一个很小心眼的人,但司马懿告诉他,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等我们加强了对南方的控制后,有的是机会收拾这些夷人。
所以曹丕才会选择暂时將此事翻篇。
隨著益州郡的局势越来越稳定,雍闓心急如焚。
在府邸內来回踱步,面色阴沉。
他原本计划借夷人之手挑起叛乱,迫使曹丕出兵镇压。
自己再以“保境安民”的名义號召南中大族反抗魏国,割据自立。
可没想到,朝廷竟派了个正昂来安抚夷人,轻轻鬆鬆化解了这场危机。
“可恶!”雍闓一拳砸在案几上,“司马懿这老狐狸,竟不上鉤!”
正昂的手段极为老练,不仅安抚了夷人,还暗中拉拢了益州郡的汉人豪族。
无形的削弱著雍闓的影响力。
如今,南中各族渐渐安定,雍闓的野心眼看就要落空。
就在这时,一名僕人恭敬地奉上一个精致的食盒。
“家主,这是新到的珍品,请您品尝。”
雍闓不耐烦地掀开盖子,只见里面盛满了晶莹如雪的白。
颗粒细腻,在烛光下闪烁著微光。
他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品,不由得一愣,捏起一小撮放入口中。
“好甜!”他惊讶道,“这是何物?”
僕人恭敬地回答:
“此物名为『霜』,据说是交州刺史诸葛亮所创。”
“如今蜀地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商队开始往南中贩运。”
诸葛亮……
雍闓心念一动,眼中精光骤闪,立刻追问:
“负责售卖此的人是谁?”
僕人摇头道:
“小人不知,只听说是个交州来的商人。”
雍闓沉思片刻,突然冷笑一声,对左右说道:
“去查!一定要找到这个卖的人!”
左右人不解其意,纷纷问:
“家主为何对一介商贾如此在意?”
雍闓眯起眼睛,缓缓道:
“能在短短时间內將品倾销至蜀地,甚至渗透到南中,此人绝非普通商贩。”
“背后必有官府支持!”
“那么支持他的官府,自然是发明此霜的诸葛亮了。”
“而能得诸葛亮的委派,负责如此重要商贸的人,必是他的心腹!”
他站起身来,眼中闪烁著野心的光芒:
“找到他,我们就能和诸葛亮搭上线!”
数日后,雍闓的手下终於找到了负责品贸易的交州使者——张紘。
张紘,字子纲。
现在诸葛亮麾下担任交州从事,专门负责商贸与外交。
他奉诸葛亮之命,以商队为掩护,倾销品。
此外,还专门提到,如果可以,就儘量暗中联络蜀地与南中的反魏势力。
当雍闓的使者找到他时,张紘並未躲避,而是坦然接受了邀请。
“雍氏乃南中大族,若能得其相助,对使君的大业大有裨益。”
张紘心中盘算著,隨即整理衣冠,前往雍府赴约。
雍闓亲自在府门外迎接,笑容满面:
“久闻张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张紘微微一笑,拱手道:
“雍公客气了,在下不过一介商贾,何敢当此厚待?”
雍闓大笑:
“先生何必自谦?能得诸葛使君委以重任,岂是寻常人物?”
由於诸葛亮有著治交州的赫赫政绩,所以他的名声也渐渐传播开来。
身在蜀南的雍闓自然也是略闻一二。
隨后,雍闓邀张紘入府。
府邸內,烛火摇曳。
张紘端坐席间,细细品味著南中特有的苦茶,神色淡然。
雍闓则满面笑容,亲自为他斟满一杯蜜酒,道:
“先生远道而来,某无以为敬。”
“唯有薄酒一杯,聊表心意。”
张紘微微一笑,举杯轻啜,道:
“雍公盛情,紘感激不尽。”
雍闓目光闪烁,试探问道:
“听闻先生本是徐州名士,如何到了交州?”
张紘放下酒杯,眼中闪过一丝沉痛,缓缓道:
“昔日曹操兵加徐州,屠戮百姓。”
“紘不得已,举家南迁,背井离乡。”
雍闓闻言,心中暗喜。
又故作愤慨,拍案道:
“曹贼残暴,天下共愤!”
“先生与曹氏,可谓是血海深仇!”
张紘点头,嘆息道:
“正是。”
雍闓大喜,连忙道:
“实不相瞒,某祖上乃汉朝什邡侯雍齿。”
“世受汉恩,世食汉禄,若不思报国,与禽兽何异?”
“曹丕早晚篡汉,某又岂能助曹贼篡逆?”
“故闓早有报效汉室之心,只恨力有不逮耳!”
张紘心中冷笑,雍闓此人野心勃勃,分明是想借汉室之名割据自立。
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佯作感动之状,拱手道:
“雍公忠义,令人钦佩!”
雍闓见张紘信以为真,心中暗喜,便继续道:
“某本想借夷人之手,挑起益州之乱,再举兵响应汉室。”
“奈何司马懿老奸巨猾,竟派正昂安抚夷人,使某计划落空。”
张紘淡淡一笑,道:
“夷人虽勇,却无谋略,如何斗得过司马懿?”
“雍公若指望他们成事,未免太过天真。”
雍闓皱眉,沉声问:
“那依先生之见,某当如何?”
张紘目光深邃,缓缓道:
“夷人需要的,是一个英明之主。”
“能统率他们,方能发挥出真正的力量。”
雍闓一愣,隨即指著自己,道:
“先生是说……某?”
张紘点头,道:“正是。”
雍闓沉默片刻,嘆息道:
“某虽有此心,但时机未到啊。”
张紘冷笑一声,道:
“大丈夫行事,岂能优柔寡断?”
“若雍公如此畏首畏尾,不如趁早归顺曹魏,安心做个良民!”
雍闓被这一激,顿时面色涨红,拍案而起,道:
“先生此言差矣!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张紘淡然道:“那雍公还在等什么?”
雍闓咬牙,沉思良久,终於下定决心,低声道:
“先生以为,某若起兵,胜算几何?”
张紘微微一笑,道:
“以雍公在益州郡的势力,杀太守、举反旗,易如反掌。”
“夷人受魏官欺压已久,一旦雍公振臂一呼,必然应者云集。”
“而南中地势险峻,魏军难以久持。”
“雍公割据在此,响应汉室,岂非覆手之功乎?”
雍闓听罢,眼中燃起野心的火焰,猛地握住张紘的手,激动道:
“先生之言,真令某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某愿听从先生之计!”
张紘含笑点头,道:
“雍公忠义,朝廷必不相负。”
“某会即刻修书给诸葛使君,请他支援雍公粮草军械。”
“至於大义名分,此非诸葛使君能决。”
“须待上奏朝廷后,才有分晓。”
“不过雍公儘管放心,朝廷必会赐下詔命,以正雍公之名。”
言外之意,张紘不仅会写信给诸葛亮让他支援雍闓钱粮。
还会上奏洛阳朝廷,给雍闓一个名分。
雍闓大喜,连连称谢。
张紘又道:“在此期间,某会暂留此地,助雍公谋划。”
雍闓闻言,更是喜出望外,当即拉著张紘的手,道:
“先生真乃某之知己!从今往后,某与先生同食同寢,共谋大业!”
如果说此前张紘还有挑唆的嫌疑。
可当他愿意留下来帮助自己后,雍闓便打消了全部的疑虑。
坚信张紘是真心实意要帮助自己“造反”,这真是喜从天降啊!
自此,雍闓与张紘形影不离。
出则同舆,食则同席,寢则同榻,儼然一对忘年之交。
而暗地里,张紘已悄然遣心腹送信回交州,只待诸葛亮的回覆。
……
苍梧郡,这里夜晚湿热难耐。
刺史府內烛火通明。
诸葛亮手持羽扇,案前摊开张紘的密信,眉宇间不见丝毫倦意。
“好一个雍闓。”
他轻笑一声,羽扇在信笺上点了点,“倒是个会借势的。”
侍立一旁的蒋琬忍不住道:
“使君,此人狼子野心,不过是想借我大汉之名行割据之实罢了。”
“公琰啊。”
诸葛亮抬眸,扇尖轻抵下頜,“你可知南中地势?”
蒋琬一怔,隨即答道:
“群山环绕,瘴气瀰漫,汉军难入。”
“不错。”
诸葛亮起身走向悬掛的地图,“雍闓若反,曹魏必派兵镇压。”
“南中险恶,魏军每多驻一日,便多耗一分国力。”
羽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
“司马懿费尽心机,在蜀地发展,增长国家实力。”
“若南中成了他的一块流血不止的伤口,你说这於我国是有益还是有害?”
蒋琬眼睛一亮,微一拱手,连道下官明白了。
“本月交州白获利几何?”
诸葛亮话锋一转问道。
“约合三万斛粮餉。”
诸葛亮頷首,羽扇轻点:
“取两百石白赠给雍闓,再配甲冑百副、战马五十、生猪六十头。”
见蒋琬面露疑惑,他解释道:
“白可作军资贸易,生猪能解夷人肉食之需——”
“要让南中各族知道,跟著雍闓有肉吃。”
侍从领命而去。
诸葛亮铺开绢帛,提笔蘸墨:
“另需奏明陛下此事才行。”
诸葛亮力劝刘备下詔支持雍闓在南中掀起反叛。
真正高明的国家博弈,其实是钱流別人的血。
南中蛮人悍勇无匹,加上那里恶劣的气候。
足够魏军喝一壶的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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