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
上空灰濛濛的,游魂漫天巡游,尖啸刺耳,地覆血海,断臂雨后野草般钻了出来,青黑瘢痕,
五指成爪,试图抓住些什么,借力脱离束缚。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
白裙女子转身便逃,苦海无边无际,哪里都一样。
“桀桀桀~”
不知经过多久,她停下来时,发现自己还在原地。
那些脏东西又围了上来。
“救命,救命啊“
血海里钻出来一人形,皮肤焦黑,如同树皮,脑袋光溜溜的,眉毛、鬍子、头髮都不见踪影。
“圣姑,我死得好惨啊~架在火上,整整烤了半夜!”
那人说著,身形开始变化,皮开肉绽,油脂滋滋往外滴落,青烟扬起,躯体逐渐炭化,嗓音开始沙哑:“为何不救,为何不救”
“我们的命,合该如此卑贱吗?”
“只配让圣姑隨意利用,一根木柴,一片枯叶,助长你的復仇之火。”
质问之声,刀子般直抵肺腑,绞痛异常,她无法作答,只能拼命捂住耳朵。
“你回答—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人往前走出几步,『嘎吱”两声,就像一张朽坏的桌子,四肢、躯体、魁首,化作四五截焦炭,轰然垮塌,立刻又被血海吞噬乾净。
“总算—·总算消停了?”
白裙女子鬆了口气,放下双手,却见四周血水沸腾起来。
左边一道身影立起,白眉老者,脸色铁青,心口捅出来的窟窿还在流血。
狄白鹰:“还老夫命来!”
右边一具无头尸体立起。
唐梟:“还我头来!”
前面—
后面“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四面八方转瞬之间,数百道身影从血海钻出,纷纷围困上来。
“到头来,一场空!”
任盈盈彻底陷入绝望,站在原地,神情呆滯,再也不逃了。
“终不过害人害己!”
她缓缓闭上眼晴,有些东西,就此放下,心中似乎鬆快很多。
“我这一生啊,就这样吧。”
眼见血影要淹没那袭白裙,一道紫光,从天而降,几个跳动间,所掠过的血影,剎那间湮没於空气当中,片刻之后,血海停止沸腾,天空逐渐清明。
“安静、寂静,这就是地狱吗?”
任盈盈等著血影將自己分食,好半响,不见动静,睁开双眸,却见天地变色,前方站著个玄袍男子,戴著黄金面甲,手提紫剑,他看了自己一眼,转身离开,所过之处,血海两分,露出芳绿草土壤。
“你是—“”
来人非常熟悉,她一时却想不起来,看著脚下的路,追寻背影而去“
窗台上,飘落几片枫叶,薄染红霜,也为窗纱添色。
外面阳光正好,『啾啾”欢鸣,这个时节的枫树叶,甜滋滋的,引来黑木崖周边鸟雀,齐聚枫林坡,大快朵颐,两只长尾雀落正梳理羽毛,忽然振翅而飞,落到对面屋檐上。
“咯吱~”
房门从外间推开,晓芳端著汤药,刚跨过门槛,就愣住了,脸上露出喜色。
“圣圣姑,您总算醒了?”
任盈盈坐在床边,只穿著內衫,低头看向地面,见到贴身剑婢,这才稍稍回过神来,想起梦中遭逢,依旧心有余悸。
“我昏睡几日?”
“从那夜算起,今天正好是第三日。”
任盈盈起身,晓芳將药碗放在桌上,正要为她穿鞋,人已经赤足走至门边,外间阳光明媚,鸟语香,是处幽静小院,墙外有株大枫树,深吸口气,空气中有枫叶的香甜,还有·—鸟屎味儿。
“啾啾~”
她抬起右脚,低头看去,还剩余温。
晓芳捧著白靴,跟了上来,见状连忙跪下请罪。
“奴婢该死,没有及时打扫—”
“一点小事而已,起身吧。”
圣姑平素最好洁净,居所纤尘不染,稍有错处,身旁僕婢就会获得重惩,晓芳原本就不负责洒扫,到了新地,鸟雀之多,烦不胜烦,一时就有不周到之处。
“多谢圣姑宽有。”
她缓缓起身,见圣姑脸无色,甚至没有嫌恶,反而带著淡淡微笑,似乎方才不小心赤足踩到的是.鲜。
“我以往对你们太严苛了。这几天辛苦你了。”
晓芳低声道:“都是奴婢本分,圣姑这般说,奴婢真是罪该万死。”
任盈盈走到院子里,问道。
“这里不是红柳山庄,我们在哪?”
“枫林坡的护法堂。”
“外面情势如何?”
“古怪得很,四大堂口没有动作,黑木崖也很平静,张堂主將护法堂散在外面的人马,都收拢回枫林坡,重新整训编练,昨天还去平定城,与童百熊见了一面。”
“你怎么知道的?”
“都是沈姑娘告诉我的。”
正说著,沈青君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平大夫真是神医,说圣姑今日会醒,果然如此,圣姑金体安康,我悬著的心,总算放下了啊任盈盈见她面色红润,就像雨后桃,皮肤原本就白皙无暇,评上魁时,曾有『雪狮子”的美称,成为圣姑入幕之宾后,再也无人敢这样称呼。此时更添了几分温润光泽,或许叫『玉狮子”更为合適。
“张玉呢?”
“张堂主被杨莲亭派来的人,请上黑木崖了。”
“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前。”
两人在院间说话,一只食饱了枫叶蚜虫的长尾雀,从屋檐上振翅高飞,时过秋夕,黑木崖下山林环绕,却略显萧索,唯独枫林坡上万木霜天,赤红烂漫。
“张堂主,慢点走。”
成德殿外,砖缝里血跡还未完全冲刷乾净,殿门被秦邦伟用红葫芦,烧得千疮百孔,已经卸下,等著换上新门。
两队金甲侍卫,都是新面孔,副统领换成了常逸龙。
凭黑木崖掌握的资源,成德殿在数万教眾的地位,还有遍布大江南北的附属势力,就算烧成平地,也能很快恢復元气。
“杨总管的身体,何时大好的?”
常逸龙似没听见,在殿门前停住脚步,转身道。
“张堂主,杨总管在殿內等候。”
张玉看了他一眼,抬步进殿,
成德殿上,虎皮交椅前,多了张书案,站著三名紫衫侍者,从杨莲亭手中,接过手书,匆匆退了出去,很快殿內只剩下两人。
“咳咳,有劳张堂主等候,內外交困,百废待兴啊,你们这些武功高强的,打打杀杀,恨不得把天都掀过来,缝缝补补的活,总要有人来,咳咳咳———“
张玉听他说这些话,略感意外:“杨总管身体好些了?”
杨莲亭冷笑了一声:“那记手刀,也够狠毒的!我肺部受损,死还死不成,但也活不好,任逆跑哪去了,我正准备明詔其罪,废掉圣姑名位,令神教弟子全力追杀。”
他停下笔,確实是一份教主詔书,墨跡未乾,隱约可见开头有字句『任逆贼盈盈,反心欺天.·
张玉看了眼对面,哪里原本有把交椅,已经被撤走了。
“杨总管三思,神教內忧外患,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这可不像护法堂主说出的话,有功当赏,有罪当惩,连叛贼都可以逃脱制裁,还要《教主宝典》干什么?”
“宝典上也说了,对迷途知返、痛改前非的教徒,秉持治病救人的態度,不可一棍子扑死,要留余地、给出路,让他重新在神教的旗帜下效力“
“好了,本总管知道,张堂主能一字不差背诵教主宝典,但叛教之罪,非同寻常,险些置神教於生死边缘,岂能不追究?”
杨莲抬起手,指著对面那块空地。
“从我当上大总管起,教主宝座之下,始终有两张虎皮交椅。”
“这么一看,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看向张玉,轻笑道:“张堂主若是愿意,我让人將交椅搬回来?”
张玉心中冷笑,杨莲亭这是想挑拨离间、个个击破。
虎皮交椅,自然要坐的,甚至別的椅子,迟早也得坐,但得等自己的根基、实力、声望稳固之后,水到渠成之事,弄成夹生饭,他就只能成为成德殿上的摆设,甚至是眾矢之的,还不如和童百熊、上官云他们一起站下面。
“看来杨总管伤得確实不轻,有件事不记得了。”
“什么事?”
“三日之前,中秋前夕,攻上黑木崖的,除了圣姑,还有张某。”
杨莲亭盯著张玉,脸色阴沉:“你铁了心,要和任家余孽站在一起?”
张玉嘆了口气,摇头道:“任大小姐虽然落败,但毕竟当了十余年的圣姑,名分早定,底蕴犹在,南方的朱雀堂,还有那些依附她的江湖散人、附属门派,杨总管这道詔书一旦传出去,可知是什么后果?”
“哼,追杀叛逆,证据確凿,人心所向,能有什么后果?”
“真的是人心所向吗?我看神教会一朝分裂,走向衰弱,为正教诸派所趁,还是那句话,兄弟阅於墙外御其侮,请杨总管以大局为重!”
杨莲亭看向张玉,冷笑道:“护法堂主,对於触犯教规的人,有建议处置之权,你不同意发这道詔书,那你说,该如何处置任大小姐?”
张玉想了想,道:“让圣姑隱居洛阳一年,不许回黑木崖,不许过问教务。”
杨莲亭气笑道:“叛教之罪,就这么简单了了?你这个护法堂主当得好啊。”
“一年时间,足够杨总管稳定日月神教,重新培植人马,將黑木崖经营得固如铁桶,条件再苛刻,我也无法说服圣姑。”
杨莲亭思索片刻,冷笑道:“你提这个条件,只怕不全是为了我和任大小姐吧?”
他本是个极聪明、极多疑的人。
那夜他就看出,任盈盈与张玉之间,暗藏抵悟,之前杨莲亭只以为,两人失和,而张玉提出这个条件,倒是引起警觉,他嗅到了野心的味道这一战,成德殿与圣姑,都元气大伤。
张玉亲自参战,却不见护法堂人马现身,他是有意保存实力?
一年时间。
一年之后,张玉彻底整合护法堂,只怕会成为比任盈盈更难应付的对手。
杨莲亭心中暗想,三年啊,仅仅三年,就从无名小卒,当上了护法堂主,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张玉笑道:“为了神教,也该休养生息,恢復元气了,继续內斗下去,家底都挥霍光,等五岳剑派打上门来,拿什么应对?听说左冷禪费重金,招揽黑道高手,只怕是不满足只当五岳盟主的。”
“说得好,说得好!”
杨莲亭身体微微后倾,靠在虎皮交椅上,似笑非笑,『啪啪啪”鼓起掌来。
“张堂主,说得真好,我同意发这道詔书,让逆贼,不,还是圣姑,隱居洛阳一年,以赎罪过。”
张玉鬆了口气,拱手道:“杨总管深明大义,张某佩服!”
杨莲亭笑道:“圣姑就这样处置,张堂主·—我该怎么处置你啊?方才你可是自己承认的,三日之前,攻上黑木崖的,除了圣姑,还有张玉。”
张玉微愣,杨莲亭还真不是好对付的,先將火力对准圣姑,隨即四两拨千斤,又將自己绕了进去,好手段,好手段啊,难怪有『杨狗”之称。
杨莲亭轻轻摇头:“正人先正已啊,护法堂主,更不该知法犯法,你说对不对?”
张玉轻笑道:“杨总管打算如何处置我?免了护法堂主的位子。”
“那倒不必,张堂主嘛,神教俊杰,东方教主看重之人,小惩大诫就行,圣姑隱居洛阳一年,
就请张堂主也外出游歷一年。”
张玉有种作法自毙的感觉,不过眼下的日月神教,无人能敌假教主,杨莲亭坐镇成德殿,手握大杀器,有恃无恐,他也不好与之正面对抗。
再说,自己要突破先天境,枯坐山中苦修,只怕无用,还得外出寻找契机。
“护法堂怎么办?”
“你还是堂主,只是不能回平定州。”
“好!”
“张堂主爽快,那就请你和任大小姐,三天之內,离开平定州。”
“半个月,护法堂事务繁多,我得安排妥当。”
杨莲亭道:“最多七天。”
张玉只得点头,告辞后,便要离开,爭取到这个结果,虽不尽如人意,勉强还能接受。
这座成德殿愈发阴寒逼人,在晋升先天境之前,还是少来为妙,他忌惮的,不是虎皮交椅上的杨莲亭,而是他背后那袭癲狂至极的红袍。
“等等!”
“杨总管还有事?”
“差点忘了件事,正好你在,成德殿要追杀一名叛贼,赏银八千两,这是詔书,顺道拿走吧。
从任盈盈那份下面,另取出一份手詔,递给张玉。
杨莲亭语气森然:“他也算你的老朋友了。”
张玉皱眉问道:“谁?”
“前紫衣使者,童玉康!”
张玉离开后。
成德殿上,悄然无声,不知何时多了袭红影。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https://m.biqusan.cc,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