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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3章梦灯之下与破梦者

    “他不是神。

    他只是举起那盏灯时,让我记起了自己的名字。”

    ——《梦灯录·初篇·杜维克之誓》

    我叫贾尔·杜维克。

    不,我……我是贾尔。你可以不记得这个名字,但我记得。

    我的编号是βe-13,是他们烙在我脖子后那块骨头上的编号,

    用铁签和命纹封墨熔下去的——他们说那是防逃编号,但我知道,那是“抹名”的印。

    我在第六舰队服役七年,从少年兵爬到中士。

    那时候我还信命纹,也信帝国。我以为,只要我手中的秘诡不熄,我的命就有份量。

    我的秘诡卡,是一张四星生命系卡——【持矛渔夫】。

    那是我在剿灭蔷薇私军时,从一具倒下的尸体旁捡到的卡牌,它烫得我手掌溃皮,但我还是强行绑定了它。

    我以为那是我的勋章,是我“被帝国承认”的标志。

    我们执行了十几次任务,从玫瑰海峡到深泓列岛,从边境海盗扫荡到对抗鸢尾舰队。

    我记得每次战后,有人会贴在我身上说:“中士,等你回去,能升个副军官了。”

    我也信了。

    直到我们接到一份命令:

    “前往梦之海,随行旗舰·王冠号,参与‘军官晋升考核竞技’。”

    他们告诉我们,那是一次特别的荣耀演练。

    我们将登舰对抗海盗,模拟旧日战争,胜者可提名进入军部中层预选系统。

    我们信了。我们总是信得太轻易。

    鲸墓号上的第一天,我看见那条船不是船——它像是海兽的骨骸,又像是门后什么吞咬过光的东西。

    船上没有日照,只有雾和咒语。

    我们下了命纹誓约,穿上“竞技队制式战衣”,那衣服很重,内衬是鲸骨封印的锁链纹。

    我们开始“竞技”。

    第一场,是对抗编号αf批次的“敌军样本”,他们披着破碎军旗,眼神木然,却杀意极强。

    我们以为是敌军残渣,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之前上船的胜利者。

    我斩下了十七个对手。

    第十七个,是个海盗头子,我一刀将他肋骨砍断,他倒地时吐出一句:“别赢……赢了就不会醒了……”

    那时候我不懂这话的意思。

    直到第三场竞技结束,鲸墓号中央响起一阵古怪的钟声。

    我们准备列队退场,返回舰桥听训。

    但我们听见一段歌声,低沉、古怪、带着一种咒语的颤音。

    下一刻,我们全身一紧,命纹反转,我的意识从双腿开始抽离,我看见自己的眼睛里出现了别人的倒影。

    我还站着。

    但我动不了。

    我被沉眠了。

    从那天起,我就变成了βe-13。

    我的身体被鲸墓拍卖给了王都某个子爵,他用我拉车、逐猎、在家族盛宴上与他豢养的猛犬格斗博乐。

    我知道那不是我,但我又能感觉到那是我。

    我能看见自己的手被按进泥里扒马粪。

    能看见我的脚被套上铁环,贵族小姐坐在我肩上说:“比猎鹰还乖。”

    我记得有一夜,子爵带着客人来晚宴,他们喝多了,要表演。

    我被剥去上衣,贴了发热符,一群人围在我面前喊:“看编号者怎么发疯!”

    我倒在地上,看见自己像狗一样打滚。

    我没有叫。

    我不能叫。

    但我心里那一声,永远撕裂哭喊着我还活着。

    我不知道沉眠了多久,也不知我还能清醒多久。

    直到那一夜。

    火起于地牢之中,贵族护卫在外惊慌奔走,有人喊:“沉眠者暴动了!”

    我依然动不了。

    但牢门忽然开启,雾气涌入,一道披着黑袍的人影走入,低声说了一句我至今都不知意义的词:

    “梦中人,回名。”

    他没有抬头,只是举起一盏灯,灯光照进我眼睛里,我的命纹炸裂出一道碎光。

    那一刻,我“看见”了我的名字。

    不是βe-13。

    是贾尔·杜维克。

    我从地上站起来,像是从海底跃出。

    我没有哭,我只是把被人踩碎的编号铭牌丢进火盆里,然后从地窖走出去,走进夜里——

    走向军魂碑。

    我没想到我能逃出来。

    我也没想到,会有人听见我的故事。

    我本以为,我回到雾都,也不过是多了一个乞丐。

    我身上穿的衣服是从庄园厨房偷来的仆役短袍,

    我脚上绑着麻布,走到第五条街巷时,已经连走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我在晨星巷口,遇见了她。

    一个老太太,穿着海军遗孀黑衣,坐在街角卖炭火。

    她看了我一眼,眯眼问:

    “你……你是哪队的?第六舰队?”

    我愣了一下,没回答。

    她慢慢走近,看着我脸上的编号印,低声说:

    “是你啊……我小儿子,曾跟你一舰……”

    她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我没躲。

    那一刻我知道,她认出来了。

    不是因为我还活着,而是——我还记得我是谁。

    她把我带回家,给我一套干净的旧军服,那上面写着她儿子的名字,我穿上它的时候,她轻声说:

    “你继续活着,就算我们家,还有个当兵的。”

    第二天清晨,我起得很早,在她家对面那块破墙上,贴了一张纸。

    纸是我亲手写的:

    【梦灯录·编号βe-13记】

    我名贾尔·杜维克。

    曾服役于第三舰队·巡驱十三号。

    我斩过鲸墓海盗十九名,捧回旗一面。

    竞技胜者,沉眠为奴。

    被贩于贵族马厩,名被抹。

    焚编号,重命名。

    归来者非梦,

    唤我者,持灯。

    那是我一生中写得最好的文字。

    也是我第一次,写给自己看的。

    我原以为会被风吹走,但到了上午,它还在。

    中午,旁边多了一张纸。

    一个名叫阿莫·雷泽的人,写下了自己的编号与过去。

    接着,是第三张,第四张,第九张。

    直到夜晚,整面墙都被写满了名字与编号。

    最上方,有人用红墨写了一行:

    “这不是祭墙,这是回忆者之碑。”

    我不知道他们从哪听说的,但人们开始低声提起“那个拿灯的人”。

    有人说他是鲸墓遗失者,有人说他是“梦灯传人”,

    还有人说他是幻梦亲启之人,是“破梦者”。

    我没说破梦者是谁。

    我只知道他救了我——但他也不是救世主。

    他没喊口号,也没说真理,他只是念了一句话,然后让我看见了我自己。

    这就够了。

    到了第六日黎明,晨星时报出现了一张全城通刊,上面没有记者署名,只登了一面墙的拓印。

    标题只有一行:

    《梦灯墙·前十页录入》

    我看见自己的字迹,就印在第一栏。

    我没哭。

    我只是站在那里,跟其他编号者一起,把帽子脱下,行了一个军礼。

    午夜,军魂广场。

    火,已经点燃。

    编号者的怒火、军属的哀哭、平民的回声、士兵的背叛,全都化作烈焰,吞没王都的夜空。

    而在火的边缘,在最靠近碑心的位置,有一圈人正静静围坐。

    他们是刚刚被解放、在各地庄园中脱离沉眠的编号军人。

    他们身上带着新鲜的火伤、旧日的鞭痕、命纹错位的裂缝,但脸上没有畏惧,只有一点——他们都在低声说着一个名字。

    “他举着一盏灯进来。”

    “他说他不来救人,只来‘点火’。”

    “他没问我们是谁,只让我们看着自己的手。”

    “然后他念了一句话,那灯,就照在我们心上。”

    这不是歌谣,不是宣传。

    这是一种记忆,在不同人口中,却惊人地一致。

    他们都记得:

    在雾夜的庄园深处、在铁链的尽头、在编号标签上,一个模糊的黑影出现在火光中。

    他有时是戴帽的贵族官员,有时是披黑衣的骑士长,有时只是一个拄着手杖的老人。

    但每个人都记得他举着一盏——灯。

    那灯很小,像是旧航海船上的寻路灯;

    但那灯落在沉眠编号者的眼中时,照见的不是墙壁,而是——名字。

    “我看到自己写在军号上的签名。”

    “我看到我母亲缝在我衣领里的姓。”

    “我看到我自己说出‘我愿为帝国而战’时的脸。”

    那晚广场的气氛,在这群人的低语中,渐渐改变了。

    最初只是愤怒与悲怆的浪潮,而现在——火光中,多了一种近乎宗教性的静默。

    不是崇拜,是共识。

    人们开始在碑下写字,用木炭、用指血、用破布:

    “梦灯使者来过。”

    “他没说我们是谁,只让我们自己写。”

    “鲸墓吞我们入梦,是他叫我们醒。”

    司命站在晨星塔上,看着这一切,静静握着自己掌心那枚未激活的秘诡卡。

    那是“忘名者笔迹”的秘诡衍生物,一张仅能使用一次的命纹烙印卡。

    他没动用它。

    他只是——让他们自己动笔。

    塞莉安靠在他身边,嘴角带笑:

    “你看,他们快把你当神了。”

    司命没有回应,只轻声道:

    “神不需要我。”

    “他们只是——不想再被编号。”

    雷克斯坐在破塔街那残破灯塔的塔阶下,给一位小男孩讲故事,他用手在沙上画了一个灯。

    小孩问:“这灯是你的吗?”

    雷克斯笑:

    “不是,我只是……看见过它一次。”

    第六日的最后一个小时,王都有两百三十二个“梦灯碑”在城市不同街区被自发立起。

    它们没有神像,只有一块石板,一句“我醒来时,看见了一盏灯”。

    而碑下,编号与名字并排书写。

    鲸墓的诅咒未解,但他们不再等人喊他们的名字。

    他们自己喊了出来。

    而那个举灯的人,已然——成为他们心中“破梦”的象征”。

    石碑前的火焰在夜风中翻卷,像一口烧着城市良知的炽炉。

    编号者们一字排开,每一人脚下都压着一块碎石,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和,尚未归来的谁的名字。

    人群未散。

    不是因为不舍,而是因为他们知道:不是所有人都站在这儿了。

    他们之中,还有人——仍沉在庄园的黑牢中,仍被贵族当作“沉眠资源”关押于马厩、狩猎场、私人地下剧场。

    贾尔·杜维克站在碑前,望着自己那块名字石。他没有坐下,也没有离开。他只是低声念着名字:

    “诺斯·凯文——炊事兵。”

    “塔维尔·乔斯——炮操一连。”

    “艾娜·罗姆——后勤缝工。”

    他每念一个名字,旁边就有人抬头,然后加入。

    这不是点名。

    这是救援信号。

    有老兵写下:

    “我妻子还在,那庄园有我全家的命。”

    有青年军官写下:

    “我记得我弟弟当时和我一起去鲸墓的竞技场——他没回来,而我编号tj-0,复归了,我不能只为我活着。”

    有女兵站出来,说:

    “我被叫回来,不是为了重新当兵,而是为了把锁在梦里的姐妹带出来。”

    他们站在这里,不再是为自己。

    他们为的是:

    被卖走、无法逃脱的同袍

    被列入沉眠编号草案的“未来新兵”

    被改写战死记录的士兵家属

    和,那些将来可能因为“不够贵”而再被编号的孩子

    “这不是纪念,这是警告。”

    “我们是活下来的回声,是最后的锚点。”

    “我们不允许再有下一批编号者。”

    雷克斯站在人群后,默默点起一根烟。

    他低声念道:

    “这场抗争,不是为了回忆。

    是为了未来。”

    晨星时报午夜特刊,头版没有名字,只有一封匿名信,题为:

    《致灯中之人》

    全文如下:

    ——

    “你并不认识我。

    但你举起灯的时候,我醒了。

    可我不是站起来就满足的。

    因为我想起,我身边那位工兵还没醒。

    我想起,我的女儿也拿到了帝国的海军招募书。

    她是民户的孩子,她的编号我已经猜得出来了。

    我不想有第二次梦魇。

    所以我不是为我醒来的。

    是为他们,和他们的孩子,醒的。

    我们不再是沉眠体。

    我们,是人。”

    ——

    火光下,梦灯碑前,一位女童轻声问站在碑边的父亲:

    “爸爸……梦灯是谁?”

    那位被编号过的男人弯下腰,说:

    “是把灯,放在我们心里的人。”

    “但我们要把它,传给你。”

    “他们站立,不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名字,

    而是为了让未来的人——不用再失去名字。

    梦灯不再是一盏火,

    它成了火种。”

    ——《梦灯碑石·第六日终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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