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將塞北荒原浸染成一片悲壮而浓烈的橙红。
就在霞光即將被夜幕吞没的剎那,密州侧门悄然开启,一支千余人的骑兵如暗影般悄然涌出。
在密州府境內多达数十万大军频繁调动之下,这支千骑实在微不足道,连前锋斥候的规模都算不上,几平未引起任何注意。
人马衔枚,蹄裹软布,在熟悉地形的嚮导引领下,他们避开开阔地带,沿著丘陵阴影疾驰如风。
千骑奔袭二十余里,悄无声息地登上一处可俯瞰前方的高岗。
江行舟勒马而立,向远方眺望。薛崇虎紧隨其后,目光如苍鹰般锐利。
只见七八里外,一片庞大的营地如狰狞的疮疤,烙在暮色苍茫的荒原之上。
正是雪狼国十万大军驻地!
数以万计的狼兵正在营中忙碌,有的笨拙地支起简陋营帐,更多的则围坐在簇簇篝火旁,火上架著抢掠而来的牲畜,肉香隨风隱隱飘来。
许多狼妖已呈半化形之態,半人半狼,獠牙外露,粗壮的前爪仍能挥动战斧,劈砍林木。
更有大批狼兵在营地边缘胡乱砍伐著本就稀少的树木,显然是在为攻打密州城墙而赶製粗糙的云梯。
营地外围,仅有零星散漫的狼兵担任警戒,绝大多数狼妖显然认定大周军队绝无胆量出城,整片大营透著一股胜券在握的鬆懈。
江行舟马鞭遥指那片喧器中透著散漫的庞大营地,声音平静,却渗著凛冽寒意:“岳父请看,雪狼国万军,尽在眼前。”
薛崇虎只觉一股滚烫的热血直衝顶门,握紧长剑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深吸一口凛冽寒气,胸中豪情翻涌,低吼道:“若能在此大破十万狼妖,我薛崇虎此生,便无愧於薛氏先祖,足以重振开国时的赫赫功业!”
就在这时,营地边缘一队巡逻的狼兵似乎察觉到山岗上的动静,它们惊愕抬头,狼瞳中写满难以置信竟真有一支人族骑兵,敢在夜幕降临前,主动出现在十万狼军的大营附近!
江行舟嘴角微扬,瞥向身侧的青婘:“青婘!”
一直静立一旁的绿衣少女嫣然一笑,双手结印,周身泛起莹莹绿光。
她朱唇轻启,吐出一个古朴的音节霎时间,山岗下的荒草从中,无数藤蔓如灵蛇般骤然窜起,悄无声息地缠住那几个警觉的狼兵哨探,瞬息之间便將它们拖入深草,连一声呜咽都未曾传出。
“玄女!”
江行舟声音再落。
黑衣少女玄女微微頷首,身形一晃,如烟消散。
下一刻,她已出现在百丈外,指尖轻弹,数道幽影般的气流射出,精准没入远处几名狼兵岗哨的影子。
那些狼兵身形一僵,眼神骤然空洞,如失魂傀儡般僵立原地,再无声息。
障碍已清!
薛崇虎猛然拔出腰间长剑,剑锋直指山下那片毫无戒备的狼妖大营,吼声如雷贯入千骑耳中:
“將士们隨我杀!”
“杀!”
他纵马跃出,如猛虎下山,剑光裂空。身后千骑齐声怒吼,如洪流决堤,自高岗之上倾泻而下,直贯敌营!
铁蹄踏碎残霞,震裂暮色。
薛崇虎所率千骑,犹如一柄烧红的利刃切入凝脂,毫无阻滯地撕裂了雪狼大营的外围。
此处多是輜重辅兵与疲敝妖卒,正围坐篝火撕扯生肉,哪曾想攻击竟来自那座已被视作囊中之物的密州城方向!
“敌袭!”
悽厉的狼嚎终於在一片火光与混乱中撕裂夜幕,却已迟了半步。
薛崇虎摩下铁骑如一股钢铁旋风,將速度与衝击力发挥到极致,悍然撕裂营地外围。
铁蹄踏碎营柵,刀光如电,所过之处,狼兵纷纷倒地,仓促迎战者甚至连兵刃都未能举起,便被马蹄与刀锋捲入血泥。
篝火被狂奔的战马踢翻,火星四溅,瞬间点燃帐篷与堆积的木材。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这座狼营陷入一片混乱.。
薛崇虎一马当先,长剑如龙,每一次挥斩都带著裂帛般的破空声,狼兵狼將应声而飞,无人能挡其锋芒。
江行舟並未隨阵衝杀,而是勒马中军,目光如冰,冷静地扫视著战局演变,仿佛在审视一盘即將收网的棋局。
雪狼国中军大帐內,气氛陡然凝固。
“报—!大王!营地遭袭!敌军骑兵人数不明,却极其精锐,已杀入輜重营区!”
一名狼將跟蹌扑入帐中,声音因惊惧而嘶哑。
帐內正撕扯血食的雪狼王与各部首领动作一滯。
“什么?!”
雪狼王霍然起身,巨躯带动帐中火光摇曳,狼瞳中先是一瞬的错愕,隨即涌起滔天怒焰:“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密州城不据守不出,竟敢派支奇兵偷袭?!”
他獠牙齜出,怒极反吼:“这是欺我雪狼国无人!视我十万大军如草芥吗!”
“吼!欺狼太甚!”
大王子一把掀翻眼前的食案,铜盘与血食滚落一地。他双目瞬间赤红如血,獠牙毕露:“父王!让儿臣去撕了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杀了他们!”
“把他们的头骨做成酒器!”
“我要生啖其肉!”
帐內眾王子、狼侯、狼帅齐声怒吼,妖气翻涌。在它们眼中,这绝非寻常袭扰,而是大周守军对雪狼国威严的赤裸践踏!
“都给我闭嘴!”
雪狼王一声暴吼压下喧器,狼瞳中寒光凛冽:“慌什么!千余骑兵,不过是送上门的血食!正好用他们的头颅,为明日攻城祭旗!”
他利爪直指帐中最凶悍的几名將领:
“大王子率左营狼骑,封其左翼!”
“二王子带右营精锐,断其归路!”
“赤发狼侯领中军突骑,正碾碎他们!”
“记住—要留活口!尤其是那领兵之將!本王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踏我营盘!”
“领命!”
“吼!”
眾狼將咆哮著衝出大帐,妖躯暴涨,化作数道黑风扑向火光冲天处。它们誓要將这群胆大包天的人族骑兵,彻底撕碎在这片血色荒原上!
江行舟抬眼望向中军大帐方向,只见数道强悍的妖气衝天而起,如同狼烟示警。
他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岳父,鱼已咬鉤。
按原定计划,一击即走,不可恋战!“
他声音清朗,穿透战场喧囂,清晰地传入薛崇虎耳中。
“就让狼族也尝尝被群狼游击的滋味!”
“好!”
薛崇虎闻言,手中长剑猛地盪开一名扑杀而来的狼將,借势拨转马头,声如洪雷炸响:“全军听令!锋矢阵型—转向!撤!”
令下如山倒!
一千铁骑展现出惊人的训练素养,冲势未尽便骤然迴转,如同狂潮拍岸后精准收束,毫不迟疑地放弃眼前战果,化作一支锐利的箭矢,朝著预定路线疾驰而去。
他们的动作乾净利落,只留下一片火光冲天、混乱不堪的营盘,以及无数从后方咆哮追来、怒火攻心的狼族妖將。
薛崇虎所率千骑,来如电,去如风!
恰似一柄精准刺入又倏然抽离的尖刀,在雪狼大营搅起一片混乱火光后,根本不待狼军合围,整支骑兵已如离弦之箭骤然转向,马蹄踏碎荒原枯草,朝著数十里外的密州城方向疾驰而去。
“追!绝不能放他们逃走!”
“撕碎这群卑鄙人族!”
大王子双眼赤红如火,几乎迸出血来,他所率的左营狼骑最先反应过来,怒嚎著紧咬而上。
紧接著,二王子率领的右营、赤发狼侯所部的中军精锐也纷纷捲入追击洪流。上万狼骑如黑色怒潮决堤,煞气冲天,死死咬向那支胆大包天的人族骑兵。
一场疯狂的平原追逐,就此拉开。
若单论实际杀伤,薛崇虎这次出其不意的夜袭,对十万之眾的雪狼大军而言不过皮毛之损—伤亡不过百十头狼兵,焚毁些许辞重。
可这一记耳光,却火辣辣地抽在每一位雪狼將帅脸上!
十万大军压境,气势如虹,对方非但没有龟缩城中,反而仅以千骑之眾,就敢闯入大营杀人纵火,扬长而去!
这已不是战术骚扰,这是赤裸裸的蔑视!
是对雪狼国尊严的践踏!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一位狼帅望著远去的烟尘与自家狼藉的后营,捶胸顿足,怒吼震天。
中军大帐前,雪狼王凝望那道渐远的尘烟,又看向自家暴跳如雷,如狂蜂般涌出追击的大军,粗重的眉峰紧紧锁成了一团。
等等!
不对劲——
那股盘踞心头的不安,此刻如毒藤般骤然收紧。
对方此举,目的究竟何在?
难道仅仅是为了激怒狼军?
那江行舟素来谋略深远,薛崇虎更是功勋世家,岂会不知轻重,行此徒逞血气之勇的险招?
“停下!都给本王回来!”
雪狼王几乎要吼出命令,勒住这场看似鲁莽的追击。对手显然有备而来,选在傍晚偷袭,一击远遁,分明是算准了狼族易怒的性子,要诱敌深入。
前方,恐怕有诈!
然而,他的命令尚未出口,便被淹没在上万狼骑暴怒的咆哮声中。大王子、二王子早已被耻辱烧红了眼,率领前锋如脱韁的疯兽,决堤般涌出,再也拉不回来了。
雪狼王喉结滚动,將吼声压成一声沉闷的低哮。
他深知,此刻军心已被怒火点燃,强行弹压,只会適得其反。
“罢了!
传令后军,结阵缓行,严密警戒!前锋追击,不得脱离大军二十里!“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下达最为稳妥的指令。
目光死死盯住密州城模糊的轮廓,狼瞳中冰芒闪烁。
江行舟,薛崇虎.你们究竞在玩弄何种诡计?
但无论如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终是徒劳!
“待明日旭日东升,我大军压境,必將这密州城—踏为齏粉!”
虽以强势自语压下疑虑,但一丝不祥的阴影,已如附骨之疽,悄然侵蚀著这位狼王的信心。这场密州府城大战,似乎从那一千铁骑踏营而起,便已悄然偏离了他预想的轨跡。
暮色如血,天边最后一缕残光被深沉的墨色吞噬。密州府城巍峨的轮廓已在眼前,城墙上火把连缀如龙,照亮了守军士卒们紧张的面容。
就在归途將尽、城门在望的剎那,一马当先的江行舟猛地一勒韁绳!
“吁!”
胯下神骏扬蹄长嘶,骤然人立而起,戛然停驻。
江行舟青衫在渐起的夜风中猎猎作响,他抬手,向后做了一个乾净利落的手势。
身后,薛崇虎与一千铁山骑如臂使指,几乎在同一瞬间齐齐勒马。
方才还奔腾如雷的铁流,顷刻间化作一片肃穆的钢铁森林,无声地屹立在离城墙仅一里之遥的旷野上。
扬起的尘埃缓缓沉降。
这支刚完成雷霆一击的孤军,並未选择退入近在咫尺的安全城门,反而再次拨转马头,刀锋向外,阵型森严,沉默地直面那追兵袭来的方向。
远处,烟尘滚滚,如同席捲天地的黑色颶风。
上万狼骑的咆哮嘶吼震耳欲聋,连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颤抖。
冲在最前的,正是已现出部分妖身、形貌狰狞、獠牙嗜血的雪狼国大王子,其身旁簇拥著数名煞气冲霄的妖侯与妖帅!
它们眼中燃烧著被羞辱后的狂怒与对杀戮的饥渴,誓要將眼前这胆大包天的人族骑兵碾为齏粉。
然而,当它们追至近前,望见那支本该仓皇逃窜却突然止步、严阵以待的千人军阵时,汹涌奔腾的势头竟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顿。
怎么回事?
为何不逃回城?
莫非——真有埋伏?
就连暴戾的大王子,也不由自主地勒紧了韁绳,狂奔的势头为之一缓。
它那双猩红的狼瞳惊疑不定地扫视著四周,尤其死死盯住那座在暮色中如洪荒巨兽般沉默的密州城。城头旌旗招展,甲冑的寒光在火把映照下冰冷刺眼,却不见一兵一卒出城接应。
战场,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对峙。
一方,是狂奔数十里、杀气已攀升至顶点的上万狼妖前锋,躁动不安,如汹涌的黑潮。
另一方,是刚刚完成雷霆一击、人数仅千、却如磐石般岿然不动的人族铁骑,沉静中蕴含著爆炸性的力量。
江行舟端坐马上,目光沉静如水,竟似越过眼前汹涌的狼群,直接望向了远方雪狼王的中军大纛。
他身侧的薛崇虎,长剑斜指大地,周身气血蒸腾,宛若一尊即將喷发的火山。
一千铁山骑寂然无声,唯有战马偶尔打著响鼻,但那歷经百战淬链出的铁血煞气凝聚如一,竟在气势上丝毫不输於对面上万狼妖的狂躁暴虐。
“吼!虚张声势!”
大王子被这死寂的挑衅彻底点燃,仰天咆哮,“儿郎们!隨我衝杀过去,將他们踏成肉泥!”
“殿下三思!”
一名较为老成的妖侯急忙劝阻,利指向密州城头,“情形诡异!彼辈敢以千骑,背城列阵,城內却按兵不动,必有埋伏!”
就在狼妖前锋惊疑不定、不知进退之际。
城楼之上,兵部尚书唐秀金那双饱经风霜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穿透渐浓的暮色,缓缓举起了右手。
隨著他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面向战场的城墙垛口后,一面面需数人合抱的巨弩被悄然推出,儿臂粗的弩箭闪著幽冷的金属寒光;紧接著,一排排身著玄色文袍的文修无声现身,周身文气流转,与天地间的文气共鸣,引动微风旋动。
没有震天的战鼓,没有冲霄的吶喊,但一股无形却足以令灵魂战慄的肃杀之气,如同无形的潮水,自密州城头瀰漫开来,沉重地笼罩了整个旷野,压得上万狼骑的咆哮都为之一滯。
薛崇虎勒马侧身,粗獷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解,压低声音问道:“贤婿,此时不进城,更待何时?”
江行舟唇角微扬,眼底却掠过一抹凛冽的寒光,淡然应道:“还没杀够。”
薛崇虎先是一怔,隨即爆丈出雷霆般的大笑,声震四野:“哈哈哈!好!好一个还没杀够』!贤婿既有此意,老夫今日便陪你杀穿这狼阵!你且说,如何杀法?”
他话音未往,却见江行舟並未挥军向前,反而微微昂首,目光如剑,扫过苍茫亜色与远方蠢动的狼军,声如金玉交振,朗朗传开:
“岳伏,婿愿以此战诗相赠,既为岳任助阵,亦为我周铁亏—壮!”
薛崇虎浑身一震,眼中爆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江行舟的诗,世人皆知,篇篇皆有镇国气象,甚至有传天下之姿。
天下文修谁不渴求一睹其词、一感其意?而今,贤婿竟要在万军阵前,专为他薛崇虎赋诗!
这是何等的殊荣,何等的气魄!
“贤婿——”
薛崇虎激动得声音丈颤,手中长剑不自觉嗡开起来。
江行舟不再多言,气沉丹田,清越之声如磬穿云,竟压过万千狼嚎,响彻沙场:
“《江城子·密州出猎·赠薛太守》!”
词牌一出,四野陡然一寂,连风都仿佛凝滯。
紧接著,第一句如惊雷炸响:
“老夫聊丈世年狂,轰!
江行舟周身文气喷薄,冲天化作一道青芒夺目的光柱,直衝云霄。
光柱之中,隱约可见一白丈老將影振臂长啸,豪情贯日,战意凌霄!
薛崇虎只觉一股炽热之气自丹田涌起,顷刻流遍全身,仿佛重回年也欠马、笑傲沙场之时,气血翻涌,手中长剑几欲脱手而飞!
“左牵黄,右擎苍”
嗡!
文气光柱左侧,幻化出一头態骏黄犬,仰天长吠,声波如浪,震得对面狼亏坐亏纷纷低个退事;右侧则凝出一羽翼遮天的苍鹰,目光如电,直刺狼军阵中將领,煞气晌人!
“锦帽貂裘,千亏卷平冈。”
诗句往定,异象再起!
江行舟身后千名铁山亏,人人头顶浮现锦帽1影,身披流光幻锁,华贵如食赐戎装,肃杀中更添威仪。千亏气息浑然一体,如铁流凝铸,仿佛下一刻便要席捲山野、荡平敌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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