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开始理政了，宫中的气氛骤然一变。
“原先那些人都投向了官家，此刻却跑回来献媚，嘴脸真是难看啊！”
一个老内侍和罗崇勋站在殿外，看着台阶下谄笑的十余内侍冷笑道。
“追红顶白，人之常情。”罗崇勋嘴里说着人之常情，眼神却格外冷漠。
“太后刚病倒时，这些人老老实实地就像是狗，等太后看似一病不起后，这些狗便变了个脸，嘿嘿！咱在宫中多年，说实话，当年先帝驾崩时也未曾见过这等无耻之辈。”
老内侍一边说，一边偷窥罗崇勋的神色。
“你不用偷看咱。”罗崇勋冷笑道：“太后虽然醒来了，但你等觉着太后年岁大了，有些担心。咱实话告诉你等，就算是太后老了，谁若是敢伸手，小心手被撇断！”
老内侍呵呵一笑，“咱可是太后一手擢升的人，能投谁去？伱想多了。”
“知道就好。”罗崇勋负手看着秋日长空，神色从容。但心中却颇为焦虑。
太后看似恢复了，但作为身边人，罗崇勋清醒的知晓，太后真的老了。
人老不自知，但身边人知晓。
相形之下，官家却年轻。
老内侍见他不说话，笑着便走了。
他绕过此处，进了一间偏殿。
偏殿里有个内侍在洒扫，见他进来也不说话。
老内侍干咳一声，“罗崇勋有些焦虑。”
内侍继续洒扫，淡淡的道：“知道了。”
老内侍问道：“咱为你等打探太后消息是死罪，未来如何，总得有个准话吧？”
内侍说道：“还想要荣华富贵？”
“咱们都是割了家伙事的人，男人没了那东西，那还是男人吗？人活着总得有些念想吧？咱的念想便是荣华富贵。”
“好说。”
老内侍深深的看了内侍一眼，“告诉他们，咱在宫中多年，眼线多不胜数，想要长久和咱合作，最好坦诚些。”
“放心，咱们不是一锤子买卖。”内侍抬头，认真的道：“不差你这点荣华富贵。”
“也是。”老内侍笑了。
内侍突然问道：“太后对你不错，你背叛了她，就不觉着亏心？”
老内侍愣了一下，仔细想想，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老内侍出去，没多久就遇到了正好进宫的王曾。
“王相。”老内侍行礼。
“嗯！”王曾颔首，但脚下不停。
见到太后时，她正在处置政事，案几上奏疏堆积的老高。
“太后。”
王曾行礼。
太后抬眸，“如何？”
王曾说道：“臣试探了一番，定远侯说，大宋问题的根源在于士大夫，而士大夫与大宋国运捆绑在一起，要想连根拔起，必然会剧痛……”
“他没了信心？”太后眼中多了些失望之色。
虽然三司革新失败了，但太后并非没有收获。她看到了士大夫们的软弱一面，那便是内部利益纷争。若是能利用士大夫们的内部矛盾，新政当能顺利铺开。
“他的意思臣大致猜测出来了。小敲小打对于大宋而言不过是续命几年罢了。要想延续大宋国祚，唯有把士大夫连根拔起。太后。”
王曾抬头，“定远侯甚至说，大宋与士大夫，必须死一个。”
这般激烈决绝的态度出乎了太后的预料。
“必须死一个？”太后默然良久，叹道；“当年祖宗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这天下眼看着就要被士大夫们给带入了深渊之中。不动，看似太平……”
“太后。”王曾失礼的打断了太后的话，“三司财赋收入看似每年都在增加，可各地流民也是如此。财赋越多，流民越多。据臣所知，许多地方豪族的家财也在每日剧增。太后，他们的多了，谁的少了？”
“竭泽而渔，终究会被反噬！”太后自然知晓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是谁。
“天下士大夫是一家，朝中的士大夫们为自己争名夺利，地方的士大夫兼并田地不亦乐乎。流民在哀嚎，他们视而不见，甚至乐见其成。
流民多了，能供给他们兼并的田地也就越多。
人呐！贪心不足。老身也想过如何让他们收手，让御史下去督察，可天下何其大，御史督察可能坚固全局？不能！且御史下去必然引发地方反弹，弄不好便会引发地方官与豪族联手对抗朝中的格局，那个时候，大宋危矣。”
太后几乎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局面下的各种可能。
“但老身不甘心！”太后苦笑，“老身从先帝手中接过的是一个烂摊子，老身曾暗自发誓，要将大宋带上正途。不说如前唐一般令四夷宾服，可也得让百姓安居乐业。可如今老身回首这些年，却发现自己只是在缝缝补补，大宋依旧在往下滑，老身，拦不住啊！”
“太后，若是不行，臣愿再起新政！”
太后叹息，“此刻再开新政，谁主持，谁难逃身败名裂的结局。”
“臣有为大宋殉道的决心。”
“老身也有，可却不能。”太后摇头，“此刻出手，那些人会疯狂反扑。老身……”，太后指指自己的脸，“老身此次病倒领悟了一个道理，许多事，不能急切。若是急切了，便会逼狗跳墙。到时候……”
到时候双方撕破脸皮，大宋危矣。
“官家……”王曾欲言又止。
“他们此刻吹捧官家，便是想把他拉过去。”太后冷笑，“那是老身看大的孩子，他们也敢吗？”
……
“太后那边强硬，三司之事不可为。”吕夷简和王澜山等人在议事。
王澜山叹道：“功亏一篑，可惜了。若是能成，此后谁敢再提新政，便是天下公敌。”
“太后老了。”一个官员说道：“她撑不了几年。”
“可再过几年，官家也会看出许多问题。”王澜山摇头，“帝王的本能不是几句吹捧的话便能改变的。一旦官家察觉了那些……他必然会出手。到时候，又是一次变局。”
“官家软弱，怕他作甚？”那官员笑道。
“那是帝王。”吕夷简冷冷的道：“除非想谋朝篡位，否则帝王一怒，难道我等还能抗令不成？”
众人默然。
良久，王澜山说道：“相公说的没错，官家看似软弱，可帝王以看护江山社稷为本能，一旦他发现危机，冒险发动新政的可能性几乎无限大。诸位，不可小觑。”
“可太后醒来了。”有人幽幽的道：“难道还能让她重新躺着？”
“这等话以后不必说了。”吕夷简蹙眉，那人起身致歉，然后说道：“当下却是僵局，如何打开，还请相公明示。”
吕夷简说道：“当下看似僵局，你等担心有二，一是太后重新理事，事不可为。二是官家渐渐成长，许多事会渐渐明白。”
众人点头。
“说来说去，其实便是君权与臣权之争。”吕夷简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核心所在。
“是。”
“说实话，若无我等帮衬，这大宋可能立国？可能延续至今？皇室却忘了本。”
“官家软弱，没有我等辅佐，大宋……哪还有什么大宋！”
吕夷简默然看着众人发牢骚，直至众人讪讪住嘴。
“散了吧！”吕夷简摆摆手，但留下了王澜山。
众人走后，有随从进来换了茶水。
王澜山没心思喝茶，坐下道：“相公，方才老夫还有一事没说。”
“李献？”吕夷简摸着茶杯问道。
“相公睿智。”王澜山点头，“李献在西北成就一方势力，若是不意外的话，他必然能与李氏抗衡。如此也就罢了，此次他归来，太后态度越发强硬。相公，这是皇室的奥援啊！一里一外压制我等。”
“是。”吕夷简承认了此事，“李献用兵了得，镇远城再发展下去，老夫担心李氏不能敌。再过三五年，李献若是能削弱李氏，令其低头，或是灭了李氏……”
王澜山眸子一缩，“墨家和李献的威望将无人能及。他若是支持皇室，到时候不论谁在，都将声势大振。相公，不行便留下他。不可……”
王澜山摇头，“他刚拿下三州之地，这一路据闻大张旗鼓，把镇远城在西北筚路蓝缕为大宋拼杀的经历说的令人动容。若是留下他，镇远城必然会鼓噪，天下人会把咱们当做是乱臣贼子。”
“太后不会允许。”吕夷简淡淡的道：“此刻的官家也不会允许。”
“是。”王澜山猛地醒悟过来，却不知道在自己的眼中，皇帝压根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打开此事的钥匙竟在外不在内，若当年知晓李献能有如今的局面，就不该放走他。”王澜山眼中闪过厉色。
“此刻说这些何益？”吕夷简淡淡的道：“若是能令太后与官家翻脸，如何？”
王澜山下意识的道：“如此咱们可借力，大事定矣。可官家如何敢与太后翻脸？”
官家性子软弱，在王澜山看来，只需太后冷冷看他一眼，什么心思都消散了。
“此事却不容他不翻脸！”吕夷简微微一笑，“老夫本想隐下，可当下这个局面却不容老夫容情了。”
“相公说的是……”王澜山问道。
“你以为，官家是谁的儿子？”吕夷简冷笑道。
王澜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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