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策马跟在李献身侧，低声道：“巨子，王余看来归心了。”
“他的妻儿此刻不是身死便是为奴，他原先兴许恨我，此刻却会恨李氏父子。”李献说道。
韩琦笑道：“巨子令他接应，这一下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估摸着王余自己也颇为意外。”
王余被感动了。
他是个降将，按理该被编为二线，一旦出战，要么被当做是炮灰冲在最前方，要么便去干苦力。
刚归降的时候李献晾着他，每日吃饱没事做，让王余颇为惶然。一朝被重用，那种受宠若惊的感动，让他情不自禁把心中的天平往李献这边倾斜了大半。
……
“继续！”
山下，哈维的使者刚斩杀了两个退却的军士，喝令联军继续发动进攻。
一队队联军将士冲上去，山顶居高临下放箭，接敌后，守军藏在石墙之后，轻松的用长枪捅刺，让联军将士屡屡受挫。
好不容易有人登上去，接着被驱赶了下来。
“守军疲了。”使者大喜，“攻破镇远城，前一百人，每人多赏一百钱！”
这块地方的人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活着，而钱财便是活着的保证。
联军疯了，争先恐后往山上跑。
“都去！”使者见预备队在跃跃欲试，便笑道。
“还是留一些吧！”有首领谨慎的道：“要小心被突袭。”
使者矜持的道：“主人早已准备了手段收拾李献，此刻他多半身死，或是成为阶下囚。谁还能来突袭咱们？吕夷简？”
使者朗声道：“主人说了，墨家便是在大宋活不下去了，被儒家驱赶到了西北。吕夷简乃是儒家的头面人物，他怎会帮衬李献？安心，此刻吕夷简大概希望咱们能弄死李献。”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差不多了。”山顶，狄青回首，“推上来。”
一辆辆看着和棺材差不多的大车被推了过来。
每一辆大车后面都露出一根杆子，由军士握着。
“再等等！”狄青看着敌军蜂拥而至，“弓箭手！”
一波箭雨下去，敌军就接近了。
狄青冷笑，举起手。
那些军士握紧杆子，前方也有杆子，却是竹竿。
前方的竹竿对准了冲来的敌人……
狄青挥手。
那些军士骤然发力把杆子往前推。
前方的竹竿顶端猛地喷出了一波波水雾。
水雾覆盖住了石墙之前的敌人。
“点火！”
撤到后面的弓箭手张弓搭箭，身边有人点燃了绑在箭头上，浸泡了油脂的布条。
“放箭！”
火箭飞了出去。
“什么味儿？”
一个军士摸摸脸上的湿痕，“怎地像是油呢！”
“小心箭矢！！”
前方喊道。
军士抬头，看着火箭从石墙后越过，不禁面色剧变，“小心……”
火箭落下。
一个军士中箭，火焰从中箭处迅速往身上蔓延，他惨嚎着，丢下长枪四处乱跑……
整个战线上多了许多火人在到处乱跑。
人对火焰的惧怕是刻在骨子里的，当看到自己的同伴带着火焰冲过来时，没有人能挺住，掉头就跑。
使者愕然看着这一幕，“这是妖法！”
首领们却顾不上什么妖法，有人喊道：“撤！撤！”
那些军士便是他们能纵横这块地方的保证，失去了他们，这些首领连狗都不如！
“不能撤！”使者跺脚，“谁敢跑，回头主人定然要弄死他！”
可没人听他的，首领们高呼鸣金，可有的部族却是用号角来收兵，一时间鸣金声和号角声齐鸣，竟像是乐声。
“止步！”使者拔刀挡在山下。
呯！
一个军士用肩膀把他撞开，使者倒在地上，绝望看着一只脚往自己的胸口踏来。
咔嚓！
他张嘴吐口血，看到第二只脚……竟是光脚。
狄青上马，把铜面具拉下来，“告诉宽夫，剩下的他收拾。”
“出击！”大门打开，狄青带着麾下冲了出去。
文彦博急匆匆赶到山顶，就见敌军已经跑到了山下，不禁跺脚，“若是多五百骑，便能彻底剿灭他们。”
有人喊道：“小文先生，你看！”
文彦博抬头，就见远方出现了一面大旗。
“是巨子！”
山顶的民夫们欢呼起来。
“巨子回来了！”
山谷中，正和梁沫闲聊的苏唯温婉一笑，“外子回来了。”
梁沫默然。
此战开始之前，端献族内部有些疑虑，不是想反叛，而是对此战的前景有些悲观。
三千余人马想对抗周边势力本就艰难，哈维强势介入后，没有人看好镇远城和李献。
有人建议固守，梁沫不置可否，并未转达这个建议。
她起身，屈膝福身。“我去看看。”
“去吧！”苏唯看似漫不经心的道：“都是一家人，无需客套。”
梁沫回到端献族的议事之地，那些贵族都在。
不过，室内鸦雀无声。
梁沫走进去，看着呆若木鸡的贵族们，问道：“如何？”
默然。
良久后，一个老贵族颤声道：“巨子莫非有天助？”
……
当李献大旗出现在敌军撤离的路线上时，崩溃发生了。
镇远城骑兵开始追杀他们，有人建言，“巨子，可招降啊！”
李献摇头，韩琦说道：“镇远城没那么多粮食养活他们。”
还有一个缘故，这些人自由散漫惯了，很难融入镇远城。
李献轻声道：“以前我会为了一个百姓的死伤而感到伤感，可如今却下令杀戮数千人而毫不动容。”
“正如巨子所说，一路哭不如一家哭。”韩琦觉得自己的心肠也硬了起来，若是换在半年前，他定然会劝谏巨子放弃这等赶尽杀绝的决定。
可此刻，他觉得理所当然。
要想改变和磨砺一个人，把他丢在群敌环伺的地方，一两年后再见面，保证焕然一新。
李献如此，韩琦也是如此。
唯有王贺，依旧是那个模样，连韩琦都有些好奇，“你莫非是铁石心肠？”
王贺说道：“见惯了。”
山顶民夫们在观战，渐渐的发现身边多了不少人。
端献族的贵族们来了。
那些流民来了。
就在狄青发动进攻的那一刻，文彦博取消了禁令，这些人一路小跑上来观战。
黄二和冯硕也来了，二人竟然站在一起，并肩看着山下的战局。
“说是上万骑。”黄二的随从说道：“幽州城不过三千人马。”
“可那是定远侯啊！”黄二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人群，与有荣焉的道：“当初定远侯在汴京练兵，两月后令所有人为之震撼。如今不过是小试牛刀罢了。”
黄二看着冯硕，阴阳怪气的问道：“冯先生以为定远侯用兵可能与吕相相提并论？是了，定然要差一些。吕相用兵鬼神莫测，令李氏闻风丧胆……”
内侍少了鸟儿，性子也变得偏激，睚眦必报更是必备技能。
冯硕却无暇顾及他的讥讽。
镇远城周边势力复杂，加起来万余人马，还有哈维在一旁虎视眈眈，无论是吕夷简还是谁，都判定李献在数年之内很难有所作为，甚至不小心有覆灭的危险。
否则当初李献索要物资时，吕夷简怎会答应。
吕夷简分析过，说西北大战后，哈维等势力必然不会坐视李献发展，两个月之内，此处必然有大战，这也是他派冯硕来镇远城的缘由，想让他旁观这一战。
开战之前，冯硕认为镇远城最好的结果便是退守山谷，苟延残喘。
所以，当李献率军出发后，冯硕兴奋的恨不能插翅飞到庆州，把这个好消息告知吕夷简。
但没想到的是，联军竟然被狄青打成了狗。
李献有两个入室弟子，文彦博是官宦之后，但却深沉。狄青却长期被人漠视。此刻看到铜面具所到之处，敌军非死即降时，冯硕后悔了。
他把肠子都悔青了，恨不能时光倒流，他必然会劝谏吕夷简不顾一切在汴京解决掉李献，解决墨家。
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个念头：晚了！
击败周边势力和哈维后，镇远城将会迎来一个高速发展期。
“相公！”冯硕痛苦的闭上眼睛。
接着听到了欢呼声。
“巨子！”
他睁开眼睛，就见李献在百余骑的簇拥下冲了上来。
“巨子威武！”
那些流民在欢呼……刚开始许多人后悔，觉得来错了，宁可留在庆州半死不活也好。
“巨子威武！”
强敌灰飞烟灭，只要无人袭扰，他们有信心把镇远城建设成为西北江南。
“巨子威武！”
端献族的贵族们上前，恭谨行礼。
冯硕知晓，这是臣服之意。
他看到了王余带着的两百党项骑兵。
那些骑兵看向李献的目光中都是崇敬。
黄二也在欢呼，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此处的人，只知李巨子，不知天子！”
黄二回头看着冯硕，鄙夷的道：“这等挑拨离间咱见多了，咱就问你一句，难不成镇远城这点人马还能谋反不成？”
冯硕默然。
他谁也没打招呼，带着随从就急匆匆往庆州赶。
山顶，文彦博喊道：“哎！冯先生不是说要住两月吗？”
冯硕无颜回头，摆摆手，“老夫想到了一件急事，需回去处置。”
他必须要在第一时间把此处的变故告知吕夷简。
冯硕回头，就看到李献站在最高处，身边所有人都在冲着他欢呼。
一个念头在心中涌起。
——此人竟难制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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