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紧了下唇，用力得额头青筋都凸现明显。他眼中，泪光闪动，却兀自强忍着。
“容皓在里面每一分钟，都是煎熬！”从他咬紧的牙关里，一字一顿地蹦出这句话来。
他看着儿子受苦，看着他还没清醒却不住舞动的手脚，疼得喉咙嗬嗬地发出痛呼声，却无能为力！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这样老了。
老到，再也无法为孩子们撑起一片天！
他重重地一拳，擂在了墙壁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爸。有我，一切，有我。”容若包住了他迅速渗出血丝的手掌，穿戴起了无菌服。
“你已经忙了一夜了，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他不容商量地推开门，走进了无菌室里。
经纪人张目瞠舌地看着眼前这对沉默的父子，半晌才道：“呃，我也回去跟公司高层汇报情况吧？纳兰伯父，请你放心，公司一定会给容皓一个交代的……”他假惺惺地道。
回应他的，只是纳兰宣一声高傲的：“滚！”
他如释重负地冲出了医院。
太可怕了。
他只往无菌室瞟了一眼，就看见了满脸包裹着纱布的容皓。
烧成那样，还能有力回天？
吓死爹了！
这种赔本的买卖，能甩多远就多远吧。
无非赔几个钱罢了。
只是，公司失去了一棵摇钱树，委实可惜了啊……
他刚踏出医院门口，就被外面的阵仗吓了一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容皓受伤的消息走漏了出去，现在，外面围了满满一圈的记者！
他灵机一动，借来了医院里的口罩，把自己的口脸都罩住了，低着头，穿过了拥挤的人群。
记者们还在清晨的寒风里等候着，有人冻得只打喷嚏。
经纪人快速地钻到了自己温暖的车内，才如释重负地解下了口罩。
听见了外面记者们的大声抱怨和喧哗，他幸灾乐祸地笑了：“慢慢等吧，一群SB！纳兰容皓，已经烧坏了，没用了！”
他油门一踩，车子已经飞驰而去……
沈婉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仍旧一片昏暗。
她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眸子，无意识地抬起手，在床头乱抓着，半天才摸到了自己米白色的手机。
轻轻一按，屏幕的亮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整个人猛地弹坐了起来。
“啊，原来这么晚了！”她什么瞌睡虫都飞了，急急地跃下床，套起棉拖，把前一天搁在床头的衣服飞快地往身上套。
怀孕了之后，她变得格外嗜睡，但也不至于睡到连闹钟响都不知道呀。
她呼啦一声拉开窗帘。
小小的窗户撒下淡淡的阳光，给窄小的小隔间带来一丝温暖的感觉。
她奔出门，差点没和准备进门的人撞了个正着。
那人回转身，牢牢地护住了手上的东西，看见了是她，才露出了释然的微笑，把手中端着的盘子送到她面前。
温热的牛奶，形状乖巧的小狗包子，捏得七个褶子晶莹剔透的虾饺散发出海鲜的甜香，甚至，还有一碗薄粥，粘稠的粥水在米粒上面凝结成诱人的粥衣。
这早餐，看起来丰盛过头了。
沈婉推开了盘子，低头扣着外衣的扣子：“我等会再吃，小J，我起得迟了，店里很多事情……”
小J却执拗地把盘子放在她面前，夹起虾饺要喂她吃。
沈婉不得不：“小J别闹了，我楼下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在本子上写下：“我已经都交代好了。就跟你前几天的一样。”做好的账簿，放在了她面前。
她扣钮的动作停住了。
一时没有防备，她口中被塞入一颗小虾饺。
她忍不住一口咬下。
鲜虾嫩滑，竹笋颗粒又小又清香，肉碎剁得几乎不用咀嚼就能咽下，三者在水晶般剔透的外皮里结合完美，韧性十足。
她仔细地品尝着，唇角有笑意：“是你做的？”
小J也笑了。
他轻轻地矜持点了点头。
真是一个乖巧的孩子。
沈婉不由暗赞了一声。
他的天赋简直太高了。
父亲也忍不住要夸他，这样一个年轻人，没有任何科班基础，却肯用功在厨房跟着他学做菜。
什么东西，一上手就会。
比起那些娶妻生子懒懒散散的老油条来说，他的表现绝对是可以打满分的。
他也没有什么骄傲的样子，把早餐布好，就开始收拾着办公室，擦擦抹抹的。
沈婉不由看着他：“小J，我早上闹钟没有响呢。”
小J的背影顿了顿。
半晌，他回过了身子，淡定地写着：“是我把闹钟关掉的。”
沈婉的眼眸猛地睁开了：“为什么？”她失声道。
“你需要休息。简单的事情，我来就好了。”
他羞涩一笑，又回身继续擦着柜里那些名贵的藏酒。
沈婉的眉头皱了起来。
小J的姿态，让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只能道：“小J，你好好干，以后，你有出息了，我开分店，就让你去当店长。”
他却回头给她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
她捉摸不清这个男孩的心思。
总不会真的迷上她这个年纪又大他好几岁又怀孕的女人吧？
她把粥勉强喝完，面对着牛奶，已经没有了任何胃口了。
她擦了擦唇角：“你等会弄完，就先去厨房帮忙吧，我到前厅去。”
楼下不少伙计已经零零散散地在打扫卫生了。
他们几人一堆的，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争得面红耳赤的，看见了沈婉下楼来，几个人脸蛋都涨红了。
“什么事啊？”沈婉微微一笑，“大清早的，就吵起来了？”
几个人嗫嚅着，你看我，我看你的，迟疑着不敢说。
沈婉也没心理，她缓缓下楼，走向冰库，准备去察看货物的库存：“不说算啦。你们这个年纪，不是争风吃醋，就是在比谁更漂亮。”沈婉莞尔，“现在还多了一项娱乐，看看谁中午能和小J一块坐着吃饭！”
几个女孩子同时脸一红，都纷纷娇嗔道：“没有啦。老板，不要说得人家那么花痴啦。”
其中一个犹豫了一下，才道：“其实，我们是在讨论容皓车祸的事情……”
“车祸？！”沈婉猛地回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呀？”小丫头嘟起了嘴，“店长，你不知道，今天报纸头条都是这个啊。”
“一定是谣传！”沈婉沉声道，“不可能的，昨天下午，我知道他在电视城拍戏，还过去探班，当时他都还好好的！”
见她不信，几个丫头连忙找出今天早上的报纸，凑到她跟前：“老板，是真的啊，而且就是在电视城出的事啊。据说，是在拍戏的时候出现意外的，整辆车子都撞向了墙面，火势猛到把墙壁都烧黑了啊。太可怕了……”
沈婉不敢置信地夺过报纸，一行一行地往下看去。
上面被烧成了铁架子的车子照片触目惊心。
墙壁被撞出了一个大洞，熏得乌黑的颜色在在地说明着当时火势的猛烈。
而沈婉最关心的容皓的安危，报纸上却只字未提。
“混蛋！”她把报纸狠狠往地上一扔，眼眶已经血红：“只顾新闻，根本就不管人的死活！”
她到现在，仍旧不能相信那是真的。
昨天，她到电视城里去的时候，容皓还让助手买了电视城里她曾经最爱吃的葡挞过来给她吃，还特地包了一盒让她送给沈峰吃。
许久不见的容皓，眼角悄悄添了一丝细纹。可这样的他，却比起以往狂妄不羁的模样多了几分沉稳的魅力。
他把一张支票塞进了沈婉的手里。
答应了投资的事情，哪怕计划书没有看，他也愿意全心全意地相信这个老搭档的能力。
而现在，仅仅是睡了一觉，不过数个小时，他就……
她一咬牙，冲上了楼梯，差点和正下楼的小J迎面撞上。
小J吃惊地看着从未如此失魂落魄的她，竟然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想拥抱她。
“小J，店里你和我爸爸看着，我要出去一趟。”沈婉头也不回地和他擦肩而过。
小J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比划着：“发生了什么事？”
“容皓出事了。”沈婉沉声道。
她手下不停地给自己打着围巾。
小J眨巴着眼，也不知道记没记起这个人来。
沈婉穿上更厚的外套：“你忘了？昨天下午，我不是带你到电视城见了那个明星了吗？他当时还让你坐上车子，给导演看了一下呢。”
把小J也带过去，却是沈婉的私心了。
小J的长相，她不用别人提醒也知道。这男孩，长得实在太扎人眼睛了。
本来也没存那念头的，只是，被发型沙龙的老板一说，她的心也动了。
这样一个人，踏实肯干，引荐给容皓，也给这个孩子多一条路。
所以，她带着小J给容皓看过了。
容皓没有说话。
他只是把自己准备拍戏的车子让给了小J，让他按照剧本里写的一样，把主角的动作演了个遍。
那只是一个分镜头，男主角开着车子飞速前进，摄像车在后面紧紧跟随着。
男孩的表演虽然青涩，可模样的周正弥补了这点。
导演叹息：“只可惜，是个哑巴。”
一个哑巴，说不了对白，唱不了歌，哪怕模样再好看，也不能养着一个闲人做摆设的。
沈婉失望地叹息着。
小J却一点都不在乎。
哪怕被人家当面说哑巴，他仍旧一点失落的模样都没有，只手里紧紧地护住要给沈婉的葡挞，生怕被人挤坏了。
这样的人，有时候与世无争得让沈婉叹息。
“对不起。”走出电视城的时候她小声道歉，“如果不是我硬要带你过来探班，让你试镜，就不会……”
小J释然一笑，他在本子里写了一行字：“我一点都不介意。我本来就是哑巴，这也让我少了很多烦恼。我享受这种安静的生活。”
沈婉撇了撇唇角，却没能真正像他一般绽放出笑意。
明明这个人，除了这点之外，一切都无可挑剔，他却……
不过，也亏得他这样的心态，才能对一切泰然处之啊。
可现在，沈婉无法泰然处之了。
“容皓出了事，我必须要过去一趟。”
她急匆匆地奔出了门，跳上车子的时候，却有一个人也跳了上来。
“你做什么？”沈婉皱眉道。
小J镇定地写道：“我陪你一块去。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沈婉没好气地摇了摇头。
小J太小看她了。
还真以为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么？
沈婉猛一踩油门，车子怒吼了一声往前飚去。
这可怕的后坐力，让小J因为惯性后背重重地撞到了椅背上。
他连忙挥手示意沈婉开慢一点。
沈婉哪里能听得进去？
昨天下午才好好的人，转眼就说出了那么大的事……
人生无常。
或许，这一刻还在身边的人，下一秒，就已经成了陌路人。
就如同，她和他一般……
她努力地睁大了眼睛，也无法阻止泪水模糊双眼。
她现在担心的，就是容皓到底伤情怎么样了！
车子一路狂飙红灯，不晓得明天会收到多少张罚单。
当然，沈婉也不在乎了。
好不容易，才开到了报纸上所写的容皓住下的医院。
本来还担心自己跑错地方，一看到医院门口停得排起长龙的车队，还有挤成一团的记者，就知道自己绝对来对了。
沈婉飞快地跳下车子，医院门口已经混乱一团了。
“我们是XX报的记者……”
“记者你个脑袋，你们挤到我们连看病都进不去……”
“妈的，装什么病人，你不是X报的娱乐首席记者么？装个毛啊……”
沈婉挤进了记者群里，小J连忙跟在她身后，生怕她有半点闪失。
沈婉却极其灵活。
她一钻一转，已经凭借娇小身形的优势，溜到了最前端。
眼前呈现的场面让她一阵咂舌。
医院里估计是出动了全部保卫科的保全人员了，十几个人手拉着手，筑成了人墙，牢牢地把那些记者挡在了门外。
沈婉想溜进去，保全居高临下地瞪着她：“记者，一律不许进！”
“我不是记者啦。”沈婉把自己的包包翻给他看，“没有相机的，喏，你自己看。哪个娱乐记者拍新闻不用相机？”
保全却比她想象的聪明多了：“少来。现在的手机像素高得很，偷拍效果比相机更好呢。你骗不到我的！”
他这话，反而弄巧成拙了。
这无异于告诉别人，纳兰容皓，确实就住在这家医院里。
沈婉叹了口气：“我只是来这里做例行产检的，我怀孕了，真的。”她拉过旁边的小J，“我老公。”
她挺起了肚子，还挽住了小J的手：“难道你们这家医院，为了防止狗仔队偷拍，连服务市民的宗旨都忘了？我告诉你，你们这样我随时能投诉的！”
保全人员迟疑了。
外面那些记者守着都大半夜了，他也基本都认了个大概，沈婉的模样，虽然伶牙俐齿，但又确实是刚来的，该信还是不信呢？
他这一迟疑，沈婉已经拉起小J，飞快地从对方高大的腋下钻了过去，哧溜溜地就跑进了医院。
小J心里慌乱极了。
他用力地拉住了沈婉，止住了她的奔跑。
“干什么呢？还没找到容皓住的房间……”沈婉四处张望着。
哪里的人最多，估计就是容皓住的地方了。
小J用力地捏住她的手指，在她面前摆下本子。
他的书写极其用力，几乎字透纸背。
“你不能这样不注意安全！你肚子里还怀着宝宝！”
沈婉跑了这几步，有些气喘。
她神色莫辩地看着眼前关切的人，耳边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在相当接近的地方，猛地停了下来。
她猛一撇头看去，却看到了一个，她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会看到的人！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对方也正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火辣的视线，就狠狠地钉在了小J紧握住的她的手上。
半晌，那人才抬起眸子，扫了她一眼。
那眼神，冷得仿佛是在看陌路人一般。
她的心，一下被那眼神深深地刺伤了。
她深吸了口气，才道：“你在这里，那容皓也一定在这里了？我是来看他的。”
容若垂下了视线：“你们回去吧。现在，他谁也不能见。”
他的口气冰冷，却换来了沈婉的一声冷笑。
“是你们不许他见，还是他不能见？”她不甘示弱地往前走了几步：“我是容皓的朋友。昨天我们才刚刚见过面。他受了伤，我也探望他，是理所当然的。”她冷冷一勾唇角，“你以为，我被传媒收买了，准备偷拍照片出去卖个天价？”
“在你眼里，我的话就这么不值得相信？”他的声音很轻。
旋即，他转身：“你随我来吧。”
他脚步很轻。
走进窄小的电梯里时，沈婉瞬间感觉到眩晕。
不是因为晕电梯。
而是因为这么小的空间里，他身上的气息，简直是无处不在。
她在这种氛围里，整个人都眩晕了。
还好，有小J在。
她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小J的手。
他有力地回握住了她。
两人相互依偎的一幕，在整个用如同镜面般反射的铁皮电梯里，根本就无所遁形。
容若没有回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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