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生里许多事情总是突如其来。
再次见到老孙是在某总医院的住院部里。
老孙精神头看起来挺好，但已经是肝癌晚期了。
“我抽烟不喝酒，我本以为是肺癌，没想到弄个肝癌出来。”
老孙如此调侃自己。
李正心里难受。
老孙对自己的帮助很大。
在203集训的那段时间里，老孙那个位于射击场旁的枪械库大门永远为李正敞开，李正今天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枪法，老孙功不可没。
“老孙，你会没事的，现在医学很发达，等你在这里养完病就回家好好修养……”
以往李正的口才很好，今天却笨得要死。
说出来的话，自己都觉得蠢。
“我没有家，部队就是我的家……”
老孙说。
李正转过头去不敢看老孙。
老孙是个单身汉。
老孙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早就一级军士长了。
十八岁当兵入伍，在部队里待了足足三十四年。
按说，士官服役一般不超过三十年，即便是兵王级别的一级军士长，老孙也符合退休的条件了。
可因为他已经没有家人了，所以待在203的枪械库里，一直没离开。
他文化程度虽然不高，但是对军械的了解和改装的技术无人能及，无论老型号新型号的枪械武器之类，在他手里一琢磨，总能化腐朽为神奇。
在203待过的人可以不认识部队长，甚至不认识负责行动单位的指挥官老白毛，但一定认识老孙，除非你不摸枪，摸枪就要去找老孙。
老孙以前也是行动分队的人，只不过后来一次行动中受了重伤，跟他一起行动的五名队员全部牺牲了。
老孙伤好后只能待在军械库里工作，不光养身体上的伤，也养心里的伤。
这些年来，老孙的工资不低。
不过他很节俭，基本都能攒下来。
老队友们调侃老孙，说他没老婆，没家人，留那么多钱下崽啊？
其实老孙每个月的钱都会拿出绝大部分分成五份，五份都汇到五名战友家人手里。
父母在，就汇给父母；父母不在的，汇给弟妹。
老孙没家，但却有六个家。
“把你叫来，是为了一件事。”老孙躺在病床上，半靠在枕头上，此时是早晨，阳光明媚，光线从窗外射入，照在老孙的脸上，让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生气。
李正忍住鼻头的酸楚，挤出笑来说道：“老孙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办的事你交给我，我一定办妥。”
老孙说：“别的事，部队上都给我安排好了，倒是不需要担心，唯独有一件事，我想你帮个忙。”
李正连忙点头：“你说。”
老孙说：“那支85狙，我想让你保管。”
李正愣住了。
那是老孙的半条命。
“都改好了，你说它是85狙都不准确了……”老孙边说着，边笑了起来，笑容里透着一股子自豪，就像个拼完了高难度乐高的孩子。
“但这是部队的财产，按说不能私人赠送，不过我这个是特殊的请求，203那边会为我办妥，很快你会收到它的，以后只要你还当兵，这枪就跟着你。”
李正说：“那把枪是你的命，我不能要……”
老孙哼了一声道：“换做以前我是只肯借给你不肯送你的，只不过我现在命都没了，我得给它找个好归宿。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人家古人不也有这样的说法吗？”
“你们单位的人为什么不要？”李正问。
老孙说：“他们倒是想要，我要给才行……”
李正心里一阵感动。
203那么多优秀的狙击手，老孙没看上，偏要送自己。
老孙继续感慨：“说起来，你们旅长本来是个不错的人选，只不过他现在听说要挂星了，给他他也用不上了，给你，适合。”
李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想安慰老孙，只是知道怎么安慰都是空话。
何况，老孙很坦然，看起来根本不需要什么安慰。
他坐在床边，像个在托付孩子的父亲一样，细细地讲解这支85狙的特点、参数、保养注意事项、零件保供单位以及将来如果李正转业，枪该怎么退还203等等事项。
说了足足半个小时。
到临了，说完了，老孙再次往后一靠，靠在了枕头上。
护士刚好过来送药。
老孙说：“好了，该说的说完了，李正你走吧，我累了，该歇歇了……”
说完，也不管李正怎么想，自顾自合上了双眼，不再跟李正多说一个字。
从医院出来，李正的心里乱成了麻。
这时，突然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
李正拿出电话接通，那边是新任旅长韩小北的声音。
“李正，在哪？”
“在医院，看老孙。”
“你得马上赶回来了。”
“这么急？”
李正有些奇怪。
自己是请过假的。
忽然销假，还是新任旅长韩小北亲自打来，恐怕是有紧急状况了。
“对，紧急状况。”
果然，部队有急事。
“好，我立即赶回来。”李正回答。
“不，你直接去XX空军机场，在门岗处出示你的证件，有人会安排你回来。”
韩小北的一番交待，让李正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空军每天都有很多飞机转场训练，以前也可以捎带带人，但这次很显然意思是安排专机。
专机啊！
这是啥待遇？！
李正哪敢怠慢，连忙说道：“行，我立刻赶过去！”
“对了，还有一件事。”韩小北说：“老孙的那支枪送到我们旅来了，我让人送到你们连队放进枪库里，做好了登记，至于你以后怎么用，这是你的权限，调动也可以带走。”
李正心底一阵黯然，叹了口气道：“老孙刚才跟我说了。”
“他情况怎样？”韩小北问。
李正说：“精神头挺足，不过……晚期了……”
韩小北那边沉默了片刻，说：“先回来再说吧，这边的任务完成后，再找时间去看看老孙，我和你一起去。”
“好。”李正问：“是什么任务？”
韩小北说：“回来再说，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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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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