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浩他的急切,陈述的要害关係,非但没有打动曹义和荀惲,反而更坚定了他们的排斥之心。
什么叫做根据『河东之战』?
麻辣隔壁的,这不是明晃晃的在嘲讽曹氏夏侯氏在河东的惨败么?
『韩將军!』曹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耐和严厉,『军机大事,岂可如此轻率?本將自有主张!你部远来疲惫,先下去安顿兵马,整备器械,听候调遣便是!』
他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
荀惲也淡淡补充道:『韩將军忠勇可嘉,然谋略全局,还需谨慎。丞相常言,为將者,当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区区一座废弃军堡,何须如此急躁?退下吧。』
『……』韩浩看著两人不容置喙的神情,胸中块垒难消。他张了张嘴,终究將更激烈的话语咽了回去。抱拳的手微微发颤,他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末將……遵命!』
韩浩他转身大步离去,甲叶鏗鏘作响,背影似乎透著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与失望。
厅內恢復了安静。
曹义看著地图上那颗被司马懿占据的『钉子』,心头莫名烦躁。
韩浩果真如此慷慨公义,难道就没有半点私心?
这个问题,縈绕在曹义心中,让他难以平復。
荀惲则拿起案上父亲荀彧曾用过的一方旧砚台,指尖摩挲著冰凉的边缘,仿佛能汲取一丝属於他父亲的智慧与从容,用以安抚自己那因被『冒犯』而有些不平的心绪。原先那种『轻鬆』的错觉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焦灼感,以及对韩浩这个『不识时务』的老將隱隱的厌恶。
曹义和荀惲也並非是要特意针对韩浩。同样也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慾就会將大局而不顾,他们也明白如果让司马懿修復了军堡,那么就等於是司马懿在侧翼上埋下了钉子,而不去处理这个钉子,那么不仅是导致他们和荆襄的联繫会有威胁,还有可能……
但是並不代表他们就要听韩浩的『指挥』!
曹义和荀惲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下来。
他们拒绝了韩浩的提议,但是他们两个人又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荀惲死死捏著描金扇。
曹义可以想不出办法来,毕竟他要领兵作战的,而荀惲作为军师参事,就不能遇到问题的时候,什么办法都没有!
而且顶著一个『荀氏』的名头,如果说遇到难题拿不出什么策略,那么还能称之为什么『聪慧』,就算是这一仗之后他还能活著,那么到时候恐怕所有人都能知道,荀氏之中有了一个傻子吧!
『惲……想到一策……』沉默许久,荀惲缓缓的说道。
曹义目光一亮,『长倩请讲!』
……
……
韩浩大步走出那压抑的官署厅堂,冰冷的夜风也无法吹散他胸中的鬱结。
曹义和荀惲那看似有理实则怯懦的『稳妥』,在他耳中如同丧钟敲响。
那似乎是曹军末日的丧钟……
韩浩长长的嘆了一口气。
司马懿的军堡重要么,重要!
韩浩的建议真的就是彻头彻尾,完完全全为了大局么?
也同样不是。
作为老將,他也想要『进步』。
他明白曹军的困境,也看到了曹军的陌路……
可是他和曹军捆绑太久,太深了。
武將的黄金期,並不长。
人类本身就是短生种,所以基本上是以十二年为一个界限,前十二年做到的事情,决定了后十二年的状態。
十二岁之前的学习知识的態度以及积累,决定了之后十二年是继续学习还是到社会上打工,而后面十二年又决定了再十二年的收穫和成长……
韩浩已经没有几个十二年了。
如果在十二年之前,他还可以很慷慨的表示,天下自有留爷处!
可是现在不行了,他已经远远的超过三十五了,眼瞅著再过几年就五十了。
可是他的职级依旧不高。
或许年轻的时候可以表示,还有时间,还需要积累,看看其他老资格的还没晋升,总是要排班论辈云云……
但是他现在觉得,就只剩下了四个字『时不我待』!
所以当下,那被司马懿占领的废弃军堡,便是在韩浩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心中难以安定。
这军堡,如同毒瘤般威胁著整个侧翼的安全。
韩浩他戎马半生,深知战场瞬息万变。
司马懿是何等人物?
给他时间站稳脚跟,无异於助长气焰,並且还会使得长途跋涉而来的驃骑军得到了一个难得的落脚休息的区域!
夺回废弃军堡,拔除这颗钉子,確保此地与后方联络畅通,避免大军腹背受敌,这是关乎全局的战略要点!
这是他对曹氏基业的忠诚,也是他作为老將的责任……
然而,这公心之下,也翻涌著韩浩难以言说的激愤。
曹义、荀惲,这些含著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仗著父辈余荫高踞指挥之位,却畏首畏尾,轻视他的经验,践踏他的諫言!
他们眼中只有自己的权位和那点可怜的『体面』,何曾真正把江山社稷、士卒性命放在首位?!
一股强烈的、想要证明自己的衝动,在韩浩胸中燃烧!
他要让这些眼高於顶的官二代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沙场老將!
他要亲手夺回鬼哭堡,用一场无可辩驳的胜利,狠狠扇他们一个耳光!
这份不甘和证明的欲望,强烈地驱动著他。
韩浩並没有按照曹义的吩咐,回去睡觉休息,而是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军校和斥候队长。他摊开简陋的地图,指著废弃军堡的位置,声音低沉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心,『此堡必须夺回!迟则生变!曹、荀二位將军……顾虑颇多……然军情如火,顾不得了!吾意已决,当夜突袭!』
心腹们面面相覷,一人迟疑道:『將军,我等本部兵马不足千人,且多为步卒,长途奔袭,强攻坚堡,恐……恐怕是……』
『不是坚堡!但是若再拖延,就会越发坚固难克!』韩浩猛地一拍桌案,眼中精光爆射,『司马氏立足未稳,工事尚在草创,守军亦非其主力精锐!此乃唯一战机!吾等以死士为先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尚有胜算!若待其壁垒森严,便是千军万马亦难撼动!尔等可愿隨某,行此险招,以报主公之恩?!』
韩浩的威望和决绝感染了眾人,尤其是那份『报恩』的悲壮感。
军校心腹们轰然应诺:『愿隨將军死战!』
……
……
韩浩再次求见曹义和荀惲,这次他不再慷慨陈词,而是直接请命:『末將愿立军令状!亲率本部精兵八百,趁夜突袭司马军堡!若不能克,甘当军法!』
曹义和荀惲对视一眼,眼神复杂。
曹义他內心深处,既怕韩浩成功抢了风头,显得自己无能;又隱隱希望韩浩能贏,替他解决这个棘手的麻烦。
大概就是既害怕兄弟苦,更怕兄弟开路虎。
毕竟如果说真的放任司马懿在侧翼修復了军堡,到时候真出了什么问题,曹义他同样也是要承担一定的责任的……
所以,当韩浩再次前来,並且坚定的表示要攻克军堡的时候,让韩浩去『试试』,成了最符合曹义利益的选择。成了,他有调度之功;败了,是韩浩自己请命,军令状在此,与他无关。
更何况还有荀惲的『策略』……
曹义看了一眼荀惲,没有马上表態,因为他知道荀惲会先开口说话的。
荀惲则是带著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看著韩浩。
韩浩的坚持在他眼中,就是冥顽不灵,是对他们权威的再次挑战的表现。
既然这老匹夫非要去打军堡,那就让他去打!
就算是韩浩输了,也能在曹丞相面前证明自己是有『卓越远见』的,至少证明他在事前已经遇见了危险,並且做出了提醒和建议,只是韩浩不愿意听而已!
不是自己胆怯畏战,而是韩浩无能!
况且,用韩浩的败绩,更能衬托出他们『稳守』策略的『正確性』。
『韩將军忠勇,实乃我军楷模!』
荀惲率先开口,语气带著一丝虚偽的讚许,『既然韩將军执意如此,又是愿立军令状……曹兄,不如便允了韩將军?也好探一探那司马的虚实……』
曹义沉吟片刻,故作凝重地点点头:『也罢!韩將军既有此心,本將便准你所请!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著明显的推卸和限制,『为防司马氏声东击西,主力精锐不可轻动。將军只能率本部八百兵卒前往。另外,我再拨你……两百新征的民夫,负责搬运器械、填埋壕沟,以免將军本部兵卒疲惫……切记,务必小心谨慎,若事不可为,速退!保存实力为上!』
韩浩心中冷笑,对这份『有限支持』和『切记务必』的用意,洞若观火。
这是山东中原的潜规则。
就像是封建王朝之中的『原则上』。
原则上不允许。
但是实际上……
出了问题,因为『原则上』不允许,所以必然是那大谁何工作不细致,不严谨,不规范,有什么后续追究,就去找大谁何。
而现在,韩浩就是那『大谁何』!
因为曹义已经说出了『切记务必』!
只不过韩浩已经不是第一次当这个『大谁何』了,所以也就抱拳沉声道:『末將领命!』
他看透了这二人的心思,但夺回废弃军堡的公心和对证明自己能力的私心,压倒了对不公待遇的愤怒。他需要这个机会,哪怕代价巨大。
韩浩立下了军令状,沉默著看了曹荀二人一眼,便是拱手而去。
曹义和荀惲看著韩浩离去,也都沉默了下来。
有些事情,不用细说,各人其实是心知肚明的……
就像是潜规则。
不能说,但是可以做。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两个人现在就是『共犯』,关係似乎比之前还要更加密切了一些。
『这韩元嗣,果然如长倩所料……』曹义声音之中,潜藏著复杂的情绪。
似乎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轻鬆?
毕竟,军令状是韩浩自己立的,即便是有损失,也不过是两百民夫。
而且如果说荀惲的计划能成功的话……
荀惲则是强自镇定,毕竟这『运筹帷幄』的智者形象,还是要保持一下的,虽然说他现在心中暗爽,恨不得立刻站起来挥舞两下拳头,亦或是扭动几下屁股高歌一曲。
荀惲咳嗽了一声,语气带著一种刻意的沉重和『睿智』,『唉!韩將军……太过刚烈!不听良言啊!如今……此去必败!曹兄!司马小贼多半在军堡之处设伏,而鬼哭隘之处,定然空虚!待韩將军军堡火起,司马免不了派兵增援,这就是你我天赐良机!』
曹义听著,闭上了眼,他设想著可能会出现的场景……
废弃军堡的火光,在夜色之中宛如明灯,吸引著无数人的目光,也吸引著司马懿的部队。
司马懿在军堡之处的布置,在血肉的扑杀之中消耗,崩塌。
韩浩手下的兵卒尸体,冰冷的躺倒在战场上。
夜风吹过战场,带来浓郁的血腥气,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
但是,曹义他和荀惲则是成功的拿下了鬼哭隘,將司马懿的部队切成两部分!
司马懿匆匆从军堡之处赶回来,只能看见他和荀惲站在山隘之处,无奈而败退……
忠诚与野心,责任与私慾,在这乱世的熔炉里,从未涇渭分明。
曹义睁开眼,沉声说道:『就按照长倩之策,点兵!进攻鬼哭隘!』
……
……
夜色如墨,山林死寂。
韩浩带著他八百本部老兵和两百战战兢兢的民夫,向前潜行。
韩浩是老行伍,深知司马懿用兵诡譎,必有防备。
他派出了他手下最为精锐的斥候小队,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摸掉了外围几处明显的驃骑军的岗哨和巡逻小分队。
韩浩是当年袁绍还未完全崛起之时,就活跃在战场上的將领了。他年轻的时候对抗过董卓,打败过黑山,还在袁绍的手下担任大將,后来投降了曹操之后,即便是担任屯田校尉,中郎將的过程当中,也是没有停下战斗的脚步,清理和绞杀山中潜藏的贼匪的经验,使得韩浩在进攻军堡的时候,前期进展颇为顺利。
韩浩的这些精锐斥候,手法乾净利落,未惊动堡內。
韩浩带著人,渐渐地靠近了司马懿修缮的军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韩浩越是靠近,便是越发的觉得心中不安。
『將主,现在要怎么办?』一名心腹靠近了韩浩,他察觉到了韩浩的迟疑,『是冲还是撤?有什么不对劲的?』
『太安静了……』韩浩低声说道,『你带两个人,去那边……扔点石头,试探一下……』
心腹点头,旋即就带了两三人,摸向另外一侧。
韩浩潜藏在阴影里面,目光扫过四周。
山林幽暗,树影在月光之下摇曳不定,夜风吹拂而过的时候,树叶刷拉拉作响。
可是除了这些声音之外,便是再无其他动静。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几天司马懿的兵卒在这里活动太多,將周边的鸟兽全都嚇跑了。
所以韩浩派人试探。
『叩咯……』
小石块砸落。
韩浩紧紧的盯著军堡。
又是两三声的石块摔落的声音,可是堡內一片沉寂,仿佛真的无人察觉,毫无防备。
『將主……现在要怎么做?』心腹在身后低声询问。
不能拖延了,韩浩横下一条心。
进攻!
但是他依旧留了一手。
他没有让部队一拥而上,而是分成数股,利用地形掩护,从不同方向缓慢而警惕地向堡墙下的壕沟和鹿砦接近。
一切似乎顺利得过分。
韩浩的心却愈发沉重。
这寂静,太不寻常!
同时,在河东扬名的司马懿,也不可能如此鬆懈!
就在韩浩派出的先登兵卒即將靠近壕沟,准备架设简易云梯的时候,忽然在军堡上空火光一闪!
『咻!』
一支带著火光的响鏑呼啸著,窜到了夜空之中!
旋即在军堡上,顿时就裂开了团团的艷色光火!
『不好!暗哨!有埋伏!』韩浩瞳孔骤缩,厉声嘶吼,『结阵!准备防御!』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命令不可谓不果断。
那响鏑,就是司马懿发动的信號!
剎那间,军堡上看似沉寂的土墙石垛之后,有火把骤然亮起,照得军堡下面宛如白昼!
在军堡上,那早已准备就绪的强弩劲弓,泼洒下密集的箭雨!
更致命的是,从韩浩部队侧翼和后方原本寂静的山林中,骤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韩浩骇然回头,发现在侧翼后方的远处,有无数的黑影晃动,伴隨著驃骑兵卒举著刀枪衝杀而来!
这是司马懿的伏兵!
他中计了!
可是方才斥候经过的时候,为什么没能查探到这些驃骑兵卒?
在下一刻,韩浩顿时明白过来,为了避免被他的斥候查探,这些司马懿的伏兵是埋伏在了相对较远的位置上。
这些伏兵暂时还没和韩浩的部队接触搏杀,但是喊杀声已经是撼动山野,似乎连天地都在颤抖,星月都因此暗淡!
司马懿这是想要將韩浩的部队围困在堡寨前的狭窄地带绞杀!
『將主!』韩浩的心腹急切的叫道,『撤吧!我们撤吧!』
撤?
就这么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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