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凛冽,火影晃动。
魏延按下了身边护卫手中的弩机,走了出来。
『曹纯曹子和?』魏延用战刀虚指曹纯,『到了黄泉之下,莫要忘了杀你之人是魏延魏文长!』
曹纯哈哈一笑,『长文我倒是知晓,却没听过什么文长!』
魏延眉头顿时一立,旋即哼了一声,『今日便是让你知晓!』
两人话不投机,几乎是转眼之间,就在双方兵卒特意让出来的空地上,杀在了一处。
三国歷史上真正的武將单挑,还真没有几次,不像是演义里面动不动就是单挑搏杀,但不管怎么说,敢於在阵前单挑的,至少胆气都是在一般人之上的。
后世战爭之中也有单挑,但是已经不在陆地上了,往往是在比较特殊的环境当中。比如战斗机的空中搏杀,无疑都是个人武勇的极大展现。
在长槊破开夜风的尖啸声里,魏延的环首刀架住曹纯的突刺。
刀刃与槊锋相击迸出的火星溅在魏延的鬍鬚上,也照亮了他脖颈处被火燎出的水泡。
『三百合?哈!三合就够了!』
魏延左肩甲冑突然下沉半寸,刀背猛击在槊杆子上。
槊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抖动得像是被击打在了七寸的长蛇。
曹纯不由得后撤了一大步,靴底在地上拉出一条深色痕跡。
燃烧的輜重车在两人身侧炸开火星,喷溅出的光火隨风飘散。
周边的兵卒捉对廝杀,不时有人倒下,鲜血横流。
魏延缓缓向前逼近,身上的重甲缝隙里,在活动之间,落下些暗红色的泥块。
那是之前他穿越火场时浸透血水的泥浆。
曹纯抖著长槊,槊尖上下晃动,忽而往上,忽而朝下。
他身上的明光鎧黄金丝线,在周边火光的照耀之下,勾勒出了流动的,绚丽的线条,却在曹纯左肋下断了一处。
因为方才曹纯和魏延的交手之中,这里有一块甲片,被魏延挑断了。
双方再次试探了两步,曹纯忽然將长槊一落,旋即一挑,带起了一片沙土朝著魏延的面门撒去!
魏延立刻將盾牌一立,將飞溅而来的砂土遮挡而开,旋即跨步往侧面横挪!
果然,在下一刻,曹纯的槊锋擦过魏延耳际,锋锐的刃口划断了魏延头盔上的皮弁飘带,混著点点血珠飞起。
在曹纯以为得手之时,魏延的战刀却在盾牌之下,宛如毒蛇般探出,直刺曹纯的小腹!
曹纯將腰一扭,躲过了魏延的突刺,却没想到魏延这一记看起来凶猛的突刺,其实根本就没有將力道用老,而是在出刀一半的时候就突然变向,朝著曹纯下肢斜劈而落!
曹纯下意识的抬腿就踹向魏延的环首刀侧面,却没想到魏延却將刀一扭,却將刀口送上!
等到曹纯再次应变,改踹为磕,却已经完全失去了重心,被魏延用左手的盾牌狠狠的砸在了曹纯右腿脛甲上!
骨裂声被战场喧囂吞没的瞬间,曹纯的槊杆已戳进地面半尺,硬生生撑住了他本欲跪倒的身形。
『啊哈!』魏延用战刀敲击了一下盾牌,『免礼免礼!曹氏忠犬的大礼,某可接受不起!』
曹纯的头髮有些散乱,葛布头巾被汗水浸透。
远处的驃骑骑兵正在像是撵兔子一样,追著散乱的曹军兵卒到处跑。
而在眼前,他却拿不下魏延,反而被魏延所伤……
曹纯的喉结滚动两下,嘴角却扯出冷笑:『竖子好生猖狂!这就是汝父教养之道?』
魏延顿时大怒,一刀砍向曹纯,『鹰犬焉敢辱我?!』
曹纯舞动长槊槊锋掠过魏延肩甲时,冷笑混著血沫喷出:『竖子可知某这身战甲来歷?』
他旋身避开劈砍,槊尾突然戳向魏延右腿膝盖,『此甲乃雒阳武库所出,天子所亲赐!尔等寒门鼠辈,怕连皇宫门前石阶都未摸过罢?!』
『混帐!』
魏延的环首刀绞住槊杆,推压过去。
曹纯腿脚受伤,吃不住气力,便是借了魏延的气力,往后跳开,拉开距离,『尔祖可佩过玉韘?可立过宗祠?!』
曹纯有意激怒魏延,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也是直刺魏延的內心最深处,远远比肉体上的伤口更让人疼痛,『不过是只仗著乱世便吠日的犬彘!若在太平时节,尔等黔首连县衙鼓槌都摸不得!』
『聒噪!』
魏延暴喝劈斩,刀刃却被曹纯以槊杆架住。
两人角力时,曹纯咬牙说道:『这刀,驃骑所赐吧?这甲,也是驃骑所给的吧?尔等贱民,身上可有一丝一毫,是尔等家传?!』
魏延的瞳孔缩了一下。他紧紧的咬著牙,之前能和张三爷牙尖嘴利的互喷的话,现在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因为曹纯所言,都是真实的。
他的刀,他的甲,他的官职,都是驃骑给的,他的『原生家庭』显然不能负担起这么庞大的开支……
曹纯腿骨受伤,吃不住气力,短暂相持了片刻之后,便是主动撤力,將长槊撒手甩开,抓起身边的一根断戟便是向魏延头上砍去。
魏延用盾牌架开,一刀斜挑,划断了曹纯胸甲束带。
噹啷声中,坠地的护心镜上,『河南尹工官』的铭文在火光中清晰可辨。
这是曾经大汉的骄傲,曾经代表了大汉最高的造甲技术的官方工坊。
『好个驃骑猛將!』曹纯拄戟狂笑,脸上掛著血痕,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贱民为恶,才使得天地失序!汝与黄巾贼有何分別?若是天地乾坤仍在,岂容尔等贱民猖狂?!』
『死来!』
魏延暴怒,一刀如电般斩落,曹纯或许是体力不支,或许是受伤的腿脚拖累,躲避的时候竟然没能完全躲得过,被魏延斩在了髮髻之上,顿时披髮四散,遮蔽了视线,等再看清楚时,魏延的第二刀已经近在咫尺!
曹纯披髮踏血而进,任由刀锋嵌入锁骨,『尔等贱民记住!』
他染红的牙齿咬碎字句,『尔等今日之胜,便是天下为祸之始!某在九泉之下,等著……』
喉头涌出的鲜血,淹没了曹纯后半句诅咒,但那瞪裂的眼眶却仍死死盯著魏延。
魏延手上用力,砍下了曹纯人头。
……
……
曹军大败,方城之围自然也就解了。
周老郎君开城门迎接魏延等人。
见到了魏延等人,周老郎君便是急不可耐的问道,『不知哪位北域大都护当面?』
周老郎君看见在驃骑军中有北域都护的旗帜,便是以为是赵云来了,多少有些眉开眼笑,『在下不过是区区絳侯之后,得蒙北域大都护亲来解救,真乃三生有幸啊……』
魏延眨巴一下眼,没说话。
甘风大大咧咧的说道:『你问大都护啊?大都护没来!』
周老郎君的笑容顿时就有一些凝结在了脸皮上,勉强动了两下,『敢问足下是……』
『某姓甘。大都护麾下將。』甘风甩了一下披风,摆出一个自詡颇为帅气的造型。
周老郎君眉眼眯了眯,『敢问是渤海甘氏,还是丹阳甘氏啊?』
『都不是!』甘风有些不耐烦了,『你这老儿,问这问那的要干什么?』
周老郎君尷尬笑笑,『就是不知道诸位將军称谓,不好称呼么……不知道这位……』
周老郎君转向魏延,『这位將军尊姓大名?』
『魏延魏文长。』魏延小丹凤眼一扫,隱隱有些寒光,『你这是要以出身堂望论高低么?』
『岂敢,岂敢……』周老郎君陪笑,『诸位请,请……』
虽然说岂敢,但是实际上態度已经摆出来了。
按照道理来说,魏延等人多少算是周氏的救命恩人,不应该如此以身份职位来论高下,但这是在山东……
又似乎很正常了起来。
甘风又是甩了一下披风,『没意思,我不去了……文长你辛苦一趟吧,我去看看军中降兵安置如何……』
阎柔也是哼了一声,『我去敦促兵卒打扫战场。』
魏延朝著甘风和阎柔拱手行礼,『有劳二位了。』
甘风摆摆手,径直和阎柔转身离开,也没有和周老郎君打什么招呼。
每个人,即便是再平庸,也是单独的,有自尊的个体,在面对他人的蔑视之时,都会觉得不舒服。更何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甘风等人是解救了方城,却被这样一个老头盘根问底,摆明了是要比一下家族来歷,累世名望什么的,便让甘风很是不爽。若不是说出发之前赵云再三强调,严禁甘风犯浑扰民,杀戮地方,说不得甘风都想要直接將骑兵开进城中,突突了事。
阎柔则是更加的感受明显。
因为他身上还穿著乌桓习惯的皮袍,所以直接被周老郎君无视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不约而同的朝著方城方向呸了一口,然后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你明天就要走?』
甘风笑了一会儿,忽然问阎柔道。
『对。明天就走。』
阎柔点头,他是客军,所以只要打了招呼了,没有什么紧急状况,抑或是什么特殊情况,就可以走。当然,阎柔只能带走属於他个人的那些人,那些东西,而属於驃骑的兵卒,以及这些兵卒的兵刃甲冑战马什么的,还是要留下来的,不能带走。
『不是因为这个老不死的傢伙吧?』甘风哼哼了两声,『要不是大都护有令……』
阎柔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也不是,不过么……我其实很早就想要回大漠了……养上些牛羊,再养一些马……娶上婆娘,再生些小崽子满地乱跑……哈哈哈……』
阎柔其实也没说全。
除了之前的决定之外,他今天见到了周老郎君这般模样,阎柔是更没有了继续往山东中原作战的心思。
你说救这些傢伙干什么呢?
阎柔欠刘虞的,基本上还清了。
欠驃骑的,现在也可以说是还完了……
可阎柔一点都没有欠这些山东中原的士族乡绅的,所以阎柔根本一点都不想要所谓『解救』他们……
当年他投军,一是为了报恩,二来也是当时幽州环境所迫,现如今恩人已逝,北域在驃骑治理之下,也不再动盪不安,几乎可以说已经是达到了阎柔当年所希望的『安居乐业』的標准。
他想要回家了,虽然严格上来说他並不是乌桓人,但是在乌桓,在草原大漠上居住了那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草原大漠的生活……
甘风愣愣的看著阎柔脸上那露出的灿然笑容,半晌之后便是点了点头,『真好……我说,真好……等你在大漠里面定下来之后,一定要派人给我带个信,到时候我去找你喝酒……』
阎柔大笑,『好啊!我们可以在大漠里面,喝他一个昏天暗地!说定了!』
『一言为定!』
虽然甘风和阎柔之前也不是很熟悉,但是有些人就是如此,投机的话,不需要多说什么……
……
……
而在另外一边,相互不投机的话,就算是再客气,也觉得不舒服。
方城东里周氏大堂前,魏延的目光溅落在青石阶上,然后扫过朱色的柱子,看著柱子上的楹联,似乎蹭出点火星。
门楣上方的『细柳堂』金漆匾额,晃得魏延眯了眯眼。
『请,有请將军上坐!』
周老郎君伸手相邀,却用眼神示意,让僕人將青铜匜拿下去。他之前以为是『大都护』亲临,当然要行沃盥之礼。现在么,自然就没有那个必要了。
魏延大大咧咧的坐下,然后喉头咳嗽了两声,隨口吐出了一块带血的痰,啪唧粘在了厅堂中央,引得周老郎君脸皮抽动了两下。
故意的吗?
也不完全是。
之前和曹纯的战斗,魏延也並非是毫无损伤,不过整体上来说,也都算是小伤了。
魏延看了一样站在堂下的护卫,护卫会意,便是往后一退,似乎是在看风景,但是实际上是在巡查周边的情况。
这是周氏正堂,堂前有照壁,有水池,堂后有迴廊,有围墙。
周老郎君看著魏延吐出的那口血痰,眉头微皱,转头便是呵斥一旁的僕从,『没长眼的东西,没看见贵客来了么?怎么一点礼仪都不懂?!还不快些端些热汤点心上来!』
『不必了!』魏延也没正眼看著周老郎君,而是转头左右看看,忽然问道,『周氏……若是祖先之名,今世若是有效,又怎会遭此兵灾?若是祖先之名无用,又何必每每悬掛嘴边?』
周老郎君哼了一声,『將军此言何意?』
魏延摆了摆手,目光忽然落在了一旁的柱子边缘上,上面有『元初三年周公立』的铭文,让他忽然想起之前在易京仓廩里面翻出的许多物件,也如眼前的这铭文一般,鐫刻著某某年,某某作,或是立,等等。
有意思。
魏延挑了挑眉毛,『城中还有多少粮草?』
周老郎君的手,便是一哆嗦,然后並没有立刻回答魏延的问话,而是说道,『听闻將军破曹贼之时,焚了曹营內半数粮草?哎呀,真是可惜,可惜啊……』
周老郎君拍著腿,似乎是极度惋惜的模样,『老朽无能啊,只能將祖產散给城內鰥寡……』
周老郎君指著在正堂西侧摆放的一些陶瓮,『可惜啊,就连原本预备春祭的粢盛,如今也都散给了城中百姓……』
『果真?』魏延盯著周老郎君冷笑著。
虽然说周老郎君外衣看起来简朴,但是在领口之处露出的贴身衣物,却是丝绢所制。
魏延站起身来,走向了正堂西侧,在堂內外的周氏僕从惊呼声中,一脚踹翻了那些陶瓮。
陶瓮滚落,跌碎,露出里面乾燥的內胆。
『好个原本预备春祭的粢盛!』魏延將一个陶瓮踹落正堂中间,『莫非是今日才来预备不成?!这两日连日有雨,今朝方晴!这里莫非是有周细柳之灵庇佑,可以滴水不沾,雨落不侵?!』
正堂之內顿时一片死寂。
周老郎君哑然半晌,忽然突然捶地哭嚎:『將军明鑑!老朽散尽家財只为活民……这陶瓮原本不是摆放於此,今日方挪了过来……但是老朽真是散尽家財啊……』
魏延冷笑著,走了回来,重新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而且还將刀鞘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
刀鞘上沾染的血污和泥尘散落下来,也带出了一些黄泉的气味,让周老郎君的脸色有些发白,使得周老郎君忽然才意识到这魏延可是將曹纯脑袋切下来的煞星啊……
周老郎君以为是驃骑亲临,便是態度谦卑,结果听闻是无名魏延,再加上乌桓番將阎柔,以及甘风是北域大都护之下的军校,顿时就摆起谱来,张口闭口都是说自己祖上是周亚夫之后,是传承百年之家,也是他习惯性的作態。
山东中原这一两百年,都是如此。
见了面,先摆出家谱来,我爸爸是谁谁,我耶耶是谁谁,比起自己是谁更有效力。
然后一看,大家都是一个院子……哦,一个圈子里面的,所以自然就是排出上下级別来,谁大听谁的……
可是现在,魏延却一脚踹开了这摆设的陶瓮,露出里面的空虚来。
『某就问你,若是曹军攻下了方城,汝又会如何?这方城內外百姓,又是怎生下场?怎么到了某这里,就可以左边一个周公之后,右边一个细柳传人了?』
周老郎君斑白的头颅重重磕向青砖:『將军!这些皆是曹贼逼迫……』
正堂之外忽然传来骚动,却是魏延护卫带些人砸开了周氏后院的仓窖。
当魏延护卫扛著拖著满满数袋粟米进了庭院时,周氏豢养的家丁终於按捺不住。有个额刺黥印的悍仆刚摸向腰间环刀,就被早有准备的魏延护卫一刀直接砍断了手臂……
『好个天下归心的周公后裔!好个纪律严明的细柳传人!』
魏延拎起周老郎君的前襟,將他苍老的脸按向满地狼藉的粟米,『你这正堂左右所写的“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便是这般“从”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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