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剑来 > 《剑来》第一千零七十章 隔岸观大火燎原
    今天鸦山,有客到访。

    一男一女,女子是最新登榜武夫十人的宗师,幽州琵琶峰古艳歌。

    林江仙的四位亲传弟子,两止境两山巅。

    大弟子,赵鹤冲。如今鸦山真正管事的,就是这位成名已久的止境武夫。

    二徒弟,戚花间,被山上尊称一声戚夫人,是一位体态丰腴、极有韵味的女子,她也是止境。

    汝州朱某人和至交好友陆掌教,就分别称赞戚夫人是“腴媚”与“冷艳”。

    此外还有宗学佺,与小弟子宋钺,如今都是很年轻的山巅境武夫。

    外界传闻,大弟子赵鹤冲之所以没有登榜武评,是因为林师曾经事先提醒兵解山一句,若是自己的大徒弟登榜,兵解山武夫以后就都不用登榜了。当然这种说法,未经证实,也无从考证。

    关键林江仙就只收了这么四个徒弟,结果人人成材,而且都成为了武学巨擘。

    要说玄都观的上任观主元禾,道号“清源”,此人收徒一事的“资质”,确实让人羡慕不来,

    但是元禾的嫡传弟子,在王孙、孙怀中这七人之前,先前还有几拨亲传,陆陆续续加在一起,也有将近二十人。

    而林江仙只是在短短一甲子之内,就收四位武学奇才。

    故而有人笑言,要是林师收徒弟再勤快一点,那个兵解山就要哭穷了,或者一州收一个嫡传弟子,他们先与林师学拳二三十年,然后就返回家乡建立鸦山分舵,一个不小心,就会是那“天下武运,半在鸦山”的格局。

    这是共识。

    只是这种话,不能乱说,大家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访客之一的古艳歌,她正在与鸦山宋钺问拳一场,其实她们差了一境,问拳也是宋钺主动提出来的。

    两位女子武学宗师,一场关起门来的问拳切磋。

    当然不是那种打生打死,点到即止。

    带着古艳歌来这边做客的一位山上前辈,此刻盘腿坐在蒲团上,青年容貌,极为俊美,手捻一把折扇,点头赞叹道:“女子宗师,打起架来,就是好看,确实赏心悦目。”

    道士修行靠己,靠心神开悟,一窍开来百窍开,靠悟。

    武夫登高,真就靠一个勤勤恳恳的脚踏实地了,靠苦。

    好友林师在不在鸦山,对朱某人来说是半点不重要的,只要戚夫人和宋姑娘在,就足够了,有一个就不白来,两个都在就是赚。

    鸦山这边,林师的四位嫡传弟子,连同小弟子宋钺在内,两男两女,都很出彩。

    古艳歌出拳轻灵,宋钺拳意厚重,朱某人看得目不转睛,她们在演武场上的每一次腰肢拧转,每一次身形辗转腾挪,都是美景。

    大修士眼力又好,两位女子每次“搭上手”,那种如水涟漪、起伏不定的风景,尤其动人心魄。

    在她们默契同时换一口纯粹真气的间隙。

    他终于舍得转头与戚夫人说道:“我这趟出远门,路过青神王朝,雅相不在那边,白藕对林师,还是很仰慕的。”

    毕竟天下美景再多,也无非是分成两派,动若流水静若山,戚夫人只是坐在那里,曲线玲珑,峰峦起伏,美不胜收。

    面对朱某人的没话找话,戚夫人只是点点头,不搭话。

    对方废话再多一点,她就要使出杀手锏了,只需喊这位道士的真名即可。

    百年一评的天下十人,由永州仙杖派,住持这份榜单的评选事宜,也有跟风的,但是都无法服众。至于甲子一次的武评,则由仙杖派的近邻兵解山负责。其中百年一评的天下十人,前五都好说,之后几个,以入选修士的道心,也无所谓名次高低,甚至即便是落榜了,历史上从无任何风波,可往往就在第十人的评选上边,最容易引起外界争论,所以仙杖派就用了个取巧的办法,经常在第十的尾巴上边,评选出几个候补人选,人数不等,多则五人,少则两三个,一般来说,只要这个第十一,有足够的说服力,山上的口水架就打得小。

    结果约莫千年以来,就多出个毫无悬念的“拖油瓶”,这位道士来自汝州。

    相传每次榜单新鲜出炉,道士都会去一趟玄都观喝酒,一见面就是各说辛苦互诉衷肠。

    一个天下第五,一个第十一,而且孙观主还是天下道门剑仙一脉的魁首,这位道士刚好也是一位剑修。

    也就亏得这位大修士好说话,脾气好,道号茫茫多,本命飞剑名为“斗彩”,是一位剑修却几乎从无递剑事迹的山巅修士,属于散仙之流的野逸高士,徒弟也收,却并无开山立派。

    但是曾经编撰几本极有“不务正业”嫌疑的专著,专门阐述渡船与御剑的学术门道,书里边都是些让术家之外练气士满头雾水的生僻术语,比如什么小半径转弯,大小迎角,中轴线,云层气流分布流速……

    修士名字古怪,就叫“朱某人”。

    他给自己取的道号极多,不下二十个,当然白玉京那边不认就是了。闲云野鹤一般的道士,生平喜欢游历各州,而且不是那种长久不挪窝的常驻,会在一州版图,待上短则一甲子、多则百年光阴,在当地收取数量不等的嫡传弟子,先看自己的眼缘,才来看对方的资质。而且他每次都会隐姓埋名,更换道号,每一个崭新道号,都极为仙气缥缈。

    其实“朱某人”,就只是个自称,因为他的本名,一直被人喊得不多,以至于如今的年轻修士,都误以为他就叫这个名字,真实姓名,无从问起。

    汝州第一人,是山下武夫林江仙,没有任何悬念。

    早年的天下十人,白玉京三位掌教,就已经占掉了三个名额,而青冥天下却有十四州,就只能争夺剩余的七个名额,好巧不巧,平摊下来,刚好就是两州分一人。

    汝州因为有个林师的缘故,使得原本身为汝州山上第一人的朱某人,愈发黯然失色。好在朱某人从不计较这种事,并且不是那种无可奈何的认命,而是他当真不好这点虚名。朱某人是汝州第二大王朝的皇室成员,却与赤金王朝的开国皇帝和现任君主都是朋友,还是鸦山的不记名客卿,更是与林江仙一见投缘的挚友。恐怕这也是汝州最近两百年来,如此风平浪静的一个重要原因。两个最大的王朝都相安无事,山上山下也是和和气气的。

    朱某人与林江仙不是一个路数的美男子,这位打架从来没赢过一场、以“全输”战绩著称于世的飞升境大修士,相貌偏阴柔,俊美无双,一双丹凤眸子,好似天生眉目含情。

    林江仙青衫身形飘落在演武场边缘,古艳歌和宋钺几乎同时停拳。

    林江仙说道:“这种问拳没有任何裨益,练个套路把式而已,接下来古艳歌不必压境,宋钺也别藏私了,问拳不是闹着玩。”

    朱某人抚掌笑道:“对头。”

    宗师问拳,不说受点伤什么的,但要说打了场架,稍微有点衣衫不整,这里露出一点,那边无法完全遮掩,总归是合情合理的。

    赵鹤冲和戚夫人就要起身给师父让出位置,林江仙摆摆手,只是随意坐在朱某人身边。

    朱某人笑道:“林师难得不在鸦山待着。”

    林江仙一笑置之。

    朱某人自认有两个最要好的朋友,赤金王朝的林师,青神王朝的雅相,一个是远亲不如近邻,一个是气味相投,各领风雅风一千年。

    想要取个前人从来不曾用过、又不落俗套的道号,今人是吃了大亏的,其实很难,非常难。

    不得不承认一点,白玉京既管得严、又管得宽,尤其是还有那个道老二的存在,使得青冥天下的太平岁月,尤其是山下诸国的稳定,别说蛮荒天下,就连浩然天下和西方佛国,都无法跟青冥天下相提并论。

    天下十四州,世俗王朝和大小国家,几乎所有的大仗,都是在“抓紧时间”,在白玉京二掌教余斗即将卸任“掌教”的尾声,就开始谋划,布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然后在陆沉执掌白玉京那一百年内动的手,等到大掌教接管白玉京,基本上该打的仗也打完了,刚好可以休养生息,偶有边境冲突,一国分合,也会在最后几年,按兵不动,双方达成默契,只因为余斗即将重新掌管白玉京了。

    历史上也有一些杀红了眼的大王朝,不管不顾,无一例外,都会有来自白玉京的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所谓“凉水”,可能是一场气势磅礴的术法暴雨,当然也可能是紫气楼的一场剑雨。

    只有山巅修士,才知道白玉京某个隐蔽的深远用意,五城十二楼,尤其是余斗这一脉,是要在一定程度上,制约那个“兵家”的蓬勃发展。

    不管怎么说,既然总体上还是天下太平的,白玉京订立的规矩又重,那么称得上闲云野鹤的练气士,自然而然就多了,修道之余,诸事可做,大有可为。

    反正不用太过勾心斗角,在诗词曲赋琴棋书画边耗费光阴,静极思动了,大可以云游天下,在山下留下一连串的志怪传奇和仙迹美谈。

    比如朱某人其中有个道号叫“绿萍”,初听不觉如何雅致,结果有了那句“自觉此心无一事,小鱼跳出绿萍中”,便一下子觉得意思大不相同了。

    便有不少修士恍然大悟,原来学道之人,懂点诗词歌赋,多看几本杂书,当真有用。

    朱某人在山上仙府,山下江湖,红颜知己都很多。

    还有一件事,白玉京三掌教,始终觉得自己跟朱某人是极好的朋友。

    但是朱某人,这么多年一直在跟白玉京陆掌教竭力撇清关系,几乎逢人就说,我跟陆掌教真心不熟,认识而已,朋友一说都做不得准,就更别提什么挚友了……结果适得其反,他越解释越是一笔糊涂账,朱某人就差没有被逼得去通过山水邸报昭告天下,自己根本不认识陆沉了。

    这还真不是朱某人矫情,实在是那位陆掌教的名声……只说一点,玄都观对外宣称,但凡只要是陆掌教的好友,就一定是我们玄都观的贵客。

    朱某人笑眯眯道:“裴杯的大弟子马癯仙,前不久已经跌境了。”

    林江仙也只当是听了个趣事。

    这就像一个手头极为宽裕、家底深不可测的成年人,听说隔壁邻居家的某某孩子出息了,挣着了钱,置办了家业,或是跟人在外边打架、鼻青脸肿回家了。

    自然是听过就算。

    一旁的大弟子赵客疑惑道:“前辈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朱某人微笑道:“这就别管了,山人自有妙计。”

    青冥天下的修士,想要获悉别座天下的人事,一般来说就只有三种途径,一种是通过白玉京颁发的山水邸报,偶尔会提及别座天下的一些大事。五城十二楼,各有各的风格特色,相较而言,南华城、神霄城比较偏重浩然天下那边的消息,隶属于余斗一脉的城、楼,更侧重蛮荒。

    比如以前曾经与剑气长城相衔接的倒悬山,就是一个极好的消息来源,白玉京会挑选出一些相对紧要的消息,告知天下。

    再就是通过类似玄都观孙怀中那种跨越天下的远游,重返家乡,顺便带回某些内幕。但是如今青冥天下的山巅修士,到底有几个飞升境,“身在”异乡,一直是个谜。恐怕除了白玉京三位掌教,谁都不敢说心里有数。

    最后一种,相对隐蔽,而且限制极多,就是白玉京掌教三脉道统,建造在浩然天下的“下宗”,那位见一面各脉掌教比登天还难的道门天君们,各自通过祖师堂敬香,至多“顺带”提及几句不犯禁、不逾越规矩的浩然事。

    但是几乎所有浩然天君、道门高门,在这件事上,都会极其小心谨慎,不敢泄露太多秘密。

    再者,一旦泄露出某些被儒家视为禁忌的秘事,真当中土文庙那边不会追究吗?

    已经从青冥天下返乡的亚圣,苏子,柳七和曹组,这几位,还都只是已经水落石出的浩然修士。

    历史上,不是没有那种道教宗门,因此在浩然天下悄然沉寂下去,这还是文庙故意给白玉京留点面子了。

    只说那位亚圣,刚刚进入文庙没几年,就曾经代替文庙,亲自问责流霞洲一座隶属于白玉京余斗一脉的宗门道观,亚圣到了山门口那边,根本就没废话半句,拆掉匾额,再去祖师堂,喊来所有祖师堂里边有座椅的道士,具体聊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反正使得偌大一座香火鼎盛的道门巨观,一夜之间沦为被迫封山的“禁地”。

    据说等到白玉京接引道观整座谱牒道士去往青冥天下之前,不许他们以道士身份下山,下山的唯一途径,就是主动脱离道籍,不再是道士,至于是沦为山泽野修,还是另投别门,都随意,文庙这边都不会再管。当然,要是谁有脸试图先脱离道籍,打小算盘,想着有朝一日,再来恢复白玉京一脉的道牒,文庙那边也不拦着。

    只是以这一脉祖师爷余斗的脾气,道士敢做这种事,下场可想而知。

    结果这座彻底断绝香火的道观,至今还是个道士只出不进的状态,从最初的八百余授箓道士,变成如今的不足三十人,还在苦苦坚持。

    有个只在山巅私下议论的小道消息,道老二不是没有考虑,打算在收回那方天底下最大山字印的倒悬山之外,再将此山道观一并收回白玉京,但是这就需要与浩然文庙那边打交道了。

    然后没了匾额的道观山脚那边,就出现了某位文庙陪祀圣贤,而且最为惊人的,这位在人间久未露面的文庙圣贤,不但是至圣先师的嫡传弟子,并且是最为器重的弟子之一。

    不过这种肯定属于无据可查、也无法验证真假的密事,就只能是当个酒桌上的下酒菜了。

    不用有半点怀疑,最早肯定是从孙道长那边传出来的消息。

    要是谁去与孙道长考证什么,又肯定是那么一句了。莫要瞎说,贫道从不背地里说人是非,乱嚼舌头。

    宗学佺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嘿嘿笑道:“那马癯仙是咋个跌境的?总不会是走路崴脚吧?”

    浩然天下中土神洲,被誉为“女子武神”的裴杯,四个弟子,马癯仙,窦粉霞,廖青霭,再加上曹慈。

    至于在这中间,“记名”与“亲传”弟子的区分,不管是裴杯自己是怎么算的,反正外界都将他们师徒视为拳法一脉。

    四位纯粹武夫,就是一止境,一山巅圆满,两远游瓶颈。

    如果没有大的意外,除了曹慈,其余三人既然是圆满或瓶颈,说不定花不了几年功夫,就会是“两止境,两山巅”了。

    如此一来,林师教出来的“两止境两山巅”,难免略逊一筹,毕竟裴杯弟子当中,还有那个“曹慈”。

    朱某人语重心长劝说道:“宗老弟,你这个笑声渗人的坏习惯,能改就改了,一般只有书上的反派人物,才会这么笑。”

    戚花间嫣然笑道:“前辈就别卖关子了。”

    佳人有求,朱某人立即微笑道:“是被那个陈隐官找上门,至于具体缘由,外界不得而知,反正就是问拳一场,打得马癯仙毫无还手之力。嗯,就跟你们师父打同境武夫差不多。”

    “可惜这场架,打得比较隐蔽,名气不够大。陈隐官没有大肆宣扬,马癯仙当然更不会聊这个。既然当事双方都不说,外界当然全靠猜。”

    “下一场青白之争,白藕在内,你们好像都看好曹慈,我就不一样。”

    宗学佺酸溜溜道:“戚师姐就成天念叨那个曹慈,哪哪都好。我还真就不信了,天底下真有这种武技、品德、风范举止全无瑕的完人?”

    拢共才三同门,结果师姐师妹她们俩都看好曹慈,小师妹还好,是以纯粹武夫看武夫的拳,戚师姐倒好,她就看脸。

    在那文庙功德林,两个同龄人,有过一场众目睽睽之下的“青白之争”。

    在青冥天下这边,虽说都是道听途说,但是山腰有山腰的看法,山巅有山巅的见解。在山巅,又分成了两拨,各执己见,有大修士觉得曹慈会一骑绝尘,与身后陈平安拉开一大段武道距离,也有少部分大修士觉得陈平安有机会后来者居上,赶超曹慈,更早跻身十一境。

    朱某人丢了个眼神给宗学佺,咱哥俩口味是一样的。

    宗学佺咧嘴一笑,白牙森森。

    朱某人有很多奇思妙语,广为流传。

    比如有人,见那心仪仙子嫁为人妇,难免扼腕叹息,可惜嫁人了。朱某人便安慰一句,嫁了人,不是更好?

    还有什么类似“一打二,没输过”之类的荤话,更是一箩筐。

    朱某人当然次次都会否认,不,我绝对没有说过这种话。

    宗学佺瞥了眼朱某人,忍不住聚音成线,与戚花间密语道:“师姐,悠着点,这家伙一肚子坏水,打你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又是个提起裤腰带就翻脸的主,红颜知己一大堆,数都数不过来。”

    朱某人神色微变,我把你当自家好兄弟,你把兄弟当成投名状?!

    一场胜负无悬念的问拳。

    古艳歌位列武评天下十人之一,不压境,打个还是山巅境的宋钺,若是还有悬念就怪了。

    师父发话了,宋钺不敢有人任何保留,将鸦山秘传拳法,还有自身所悟拳招,一一施展出来。

    可惜与古艳歌还是有很明显的差距,技不如人的宋钺,最终被古艳歌一拳砸在心口,身形倒滑出去数丈,生性要强的宋钺强提起一口纯粹真气,一脚踩地,摇摇欲坠,宋钺想要抱拳还礼,霎时间七窍流血,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想要抬臂都难。

    戚夫人气笑道:“这妮子,输都输了,还逞什么强,真不怕落下后遗症!”

    赵鹤冲说道:“还有半拳。”

    站在演武场中央,英姿勃发的古艳歌深呼吸一口气,伸手将身后麻花辫绕在身前。

    这场见不得光的会面,属于好见好散。

    结果等到第二次再碰头,商议过正事,赵鹤冲就开始发牢骚了,毕竟再不是一位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赵鹤冲当时已经是一位山巅境的武学宗师。

    好像当时白玉京道官身边,还带着一个与赵鹤冲同龄且同乡的道士,但是这位紫气楼年轻道官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最后一次,就在前年,听口气,是赵鹤冲第一次主动要求对方走一趟汝州,那位紫气楼道官没有露面,当时在闭关。

    朱某人就是这么无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点排忧解闷的法子。

    他见林江仙始终不开口,便自顾自摇头笑道:“落在旁观者眼中,觉得又可气,又好笑,还有点可怜。”

    卧底卧到这个份上,也算赵鹤冲太不容易了。

    记得当时憋屈不已的赵鹤冲,喝完了闷酒,一摔酒壶,就直接与那位声名不显却修为不弱的白玉京道官,骂了一句娘,说老子再这么待下去,难不成还要混成鸦山第二代掌门?

    林江仙终于开口言语,“不光是赵首徒鹤冲,二弟子戚花间,她与我正式拜师的那一天,就表明自己的身份了,她是得了灵宝城某位天仙的授意,才来的汝州鸦山,她最早习武演练的两部拳谱,也是灵宝城道官赠送,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进入鸦山,跟我学拳。”

    “按照双方约定,三十年内,她从我这边偷来的拳法,将来都要归还白玉京灵宝城。在那之后,戚花间就与白玉京没关系了。”

    “她既然敢偷,我就敢教。我倒要看看,白玉京未来百年之内,能不能再出半个林江仙。”

    朱某人哑然失笑,“该不会是你身边四位嫡传,全都是白玉京安排的谍子吧?”

    “那倒不至于。宗学佺和宋钺,身世简单,与白玉京并无瓜葛。”

    林江仙淡然道:“退一步说,全是白玉京安插在我身边的谍子,又能如何。”

    别忘了,这位林师,还是一个能够自称帮忙闰月峰辛苦算一卦何时下山的人。

    朱某人佩服不已,“你倒是看得开。换成我就肯定做不到这个份上。”

    指尖多出一枚秘制花钱,磨成方形,一面刻日食一面刻月食。

    世间铜钱经手人多,故而阳气重。朱某人手上的这枚花钱,位列天下十大名泉第三。

    花钱在朱某人手指尖翻滚。

    林江仙没来由道歉一句,“对不住了。”

    朱某人洒然一笑,“矫情。就不该是林师说的话,收回去,赶紧收回去,我就当从没听见。”

    沉默片刻,朱某人轻轻旋转着那颗花钱,走到了鸦山之巅,视野开阔,依稀可见极远处赤金王朝的那座京城,无宵禁,灯火一片,就像夜幕中的火团,朱某人神色复杂道:“实不相瞒,白玉京某城楼的头把交椅,邀请我去他那边做客,还亲口承诺只要我肯去,听从他们的安排,不但可以当个副手,关键是让我有希望行走一条大道,至于是谁,我就不说了,稍微讲点买卖不成仁义在的规矩。”

    “不得不承认,确实有过心动。”

    林江仙微笑道:“心动是人之常情,不心动才是怪事。”

    在青冥天下,有个无据可查的古老说法,“白玉京之外,一州一十四”。

    这个说法,可以一分为二看,一种是天下十四州,一州之地,应运而生,都有希望出现一位十四境修士。

    不是必然之定数,但好歹是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大道机会。

    再就是一州版图只能是出现一位十四境。绝对不可能同时出现两位十四境,一州山河,就算版图大如蕲州、幽州之流,也注定没有这份“气数”来支撑起两位十四境大修士。

    比如那蕲州玄都观的王孙和孙怀中,后者当初远游别座天下,曾经借出四把仙剑之一的“太白”,给浩然白也。

    除了与白也性情相投,其实也是相信道号“空山”的师姐王孙,一定可以跻身十四境,孙怀中故意离开玄都观和蕲州地界,属于提前让道了。朱某人这拨山巅修士,心知肚明,那次孙道长出门远游,极有可能就是王孙的那次闭关,到了某种关键期间。只可惜最终事实证明,当初王孙未能合道成功。

    那么在这汝州,因为林江仙和鸦山的存在,几乎等于彻底断绝了朱某人打破瓶颈的那点可能性。

    林江仙虽非练气士,但是一州气运流转,可不管你是武夫还是道官。

    朱某人好奇问道:“未来青冥天下十四州,有没有一种可能,最终会同时出现十四位十四境?”

    林江仙摇头道:“绝无可能。”

    朱某人再问道:“那就退一步,不是并肩而立在同一个时代呢?未来一千年,甚至两千年内,有没有这么多数量的十四境?”

    “就像一个村落,有十四户人家,风水轮流转,总有轮到的一天,区别只在早发晚发而已?”

    林江仙听到这里,笑道:“陆沉曾言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那就再等等,你是修道之人,相信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朱某人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以心声问道:“林师,你准备做什么?”

    林江仙一笑置之。

    “林江仙,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说吗?”

    “我不也从不过问你要赢了谁才甘心。”

    朱某人喟叹道:“林师啊林师,跟你聊天真没劲。”

    林江仙伸手拍打山巅青竹栏杆,微笑道:“因风吹火,用力不多。顺势而为,事半功倍。”

    朱某人攥住那枚磨方花钱,岁月悠悠,放浪形骸,纵情酒色,文章行人皆耳闻。那么只需要赢一次,自己就可以万古不朽了。

    不求与天地同寿的长生之实,但求与日月齐辉的不朽之名。

    所以暂时来说,还是得活得久一点,毕竟需要至少再高一境。

    朱某人说道:“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商量。”

    林江仙伸手拂过栏杆,“但说无妨。”

    朱某人说道:“如果当真天下大乱了,青冥数州陷入战火,我会争取保证汝州的太平,这就需要林师和鸦山的帮助了。”

    林江仙点头道:“说过简单的事,请继续说难事。”

    朱某人说道:“如果有朝一日,某件事在两可之间,天下形势陷入僵持不下的局面,我希望林师能够助我一臂之力,尽快打破这种僵局,好让人间恢复太平世道,能早一天是一天。”

    林江仙说道:“没有问题。”

    数州之地,大火燎原。

    汝州暂作壁上观,隔岸观火。

    其实朱某人的小事和难事,在林江仙和鸦山这边,刚好颠倒一下。

    作为剑气长城的末代祭官,林江仙此身,就只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纯粹武夫,不是什么练气士,就更不是剑修了。

    就像纯阳吕喦,就曾与陈平安直言一句,林师拳法很高,剑术更高。

    而陆沉也曾与人说过,有无长剑在手,就是两个林江仙。

    药铺杨老头经常翻阅一部外乡剑仙编撰的山水游记,当年老人见到宁姚,就曾经提及过此事。

    剑气长城设置三官,祭官先行,刑官随后,那么接下来自然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一场东风了,只等隐官现身。

    林江仙虽然不看好陈平安跟曹慈的那场青白之争,但是对于陈隐官的剑术成就,还是愿意拭目以待的。

    朱某人一摔袖子,后撤数步,打了个稽首,低头不起,沉声道:“汝州道官朱大壮,在此谢过挚友林师!”

    林江仙抱拳还礼。

    朱某人直起身,只觉得神清气爽,暂时无事小神仙。

    林江仙突然说道:“你和古艳歌,其实不用去玄都观找孙道长了,你们要是真想见他,不如现在就赶路,直奔白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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