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剑来 > 《剑来》第九百七十一章 不陌生
    大雪满山,地白风寒,密雪峰中,时闻树枝折断如碎玉声。

    在这仙都山,除了宗主崔东山,能够自由出入小洞天道场的,只有上宗落魄山的右护法大人,周米粒了!

    就连首席供奉米裕和掌律崔嵬,而且他们还是两个剑仙胚子的师父,想要进入道场,一样需要报备录档。

    今天大清早的,白玄就捧着紫砂壶,依旧是给自己泡了一壶枸杞茶,虽说是被景清兄坑了一把,但是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这会儿白玄仰头灌了一大口枸杞茶,然后对着坐在桌对面的小米粒说道:“右护法,大爷我心里苦啊。”

    要说聊喝茶,我可是经验老道的行家里手,小米粒立即说道:“那就喝老厨子亲手炒制出来的野山茶,先苦后甜,这就叫有回甘嘞!”

    白玄老气横秋叹了口气,“哪跟哪啊,根本不是一回事,右护法你悟性还是差了点,回头我让贾老哥教教你,如何说话。”

    柴芜这个丫头片子,都是玉璞境了,最近把白大爷给愁坏了,愁得白玄喝茶都喝出了酒水滋味。柴芜这娃儿,修行得是多用功多勤勉,才能蹦出个上五境啊。辛苦辛苦,资质一般,就只能勤能补拙了。

    小米粒挠挠脸,站起身,从桌上拿起金扁担和行山杖,说找柴芜顽去了。

    如今柴芜比较得闲,大白鹅让她的修行缓一缓。

    白玄摆摆手,有气无力道:“去吧,记得帮我带句话给柴芜,她如今是玉璞境了,好事,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贺礼就免了,矫情,回头我会帮她想几个仙气、霸气、牛气各具风采的道号,以后她下山历练,随便挑一个用。”

    小米粒应承下来,一路飞奔,到了柴芜那边的屋子。

    小米粒先前早就帮忙备好了酒壶酒碗,一天半斤酒,对柴芜来说,就是两碗的事。

    柴芜喜欢看酒花,闻酒香,晃酒碗,眯眼而笑,然后一个抬手提碗,仰头喝完半碗,擦擦嘴,点点头,一气呵成。

    小米粒总觉得柴芜对待喝酒,远远比修行更认真,更重视。

    先前柴芜说她是玉璞境了,十一境,右护法是洞府境,六境,那么两个人的境界加在一起,再平均一下,然后再四舍五入一下,就相当于两个人都是九境了。

    莫名其妙就当上了金丹地仙哩,阔以阔以,柴芜好厉害的算术!

    不当个账房先生,真是屈才了。

    如今白玄他们几个剑修,不经常聚在一起,各自闭关的光阴明显久了。

    就像今早,小米粒就只碰到了白玄,孙春王他们就都在闭关中。

    就像同样一条光阴长河,不同的人“蹚水”其中,就是不一样的观感和境遇,快慢轻重皆有分别。

    柴芜私底下与小米粒说悄悄话,问自己突然就是玉璞境了,别人会不会有想法。

    当时小米粒毫不犹豫说道,有啊,当然有的!比如白玄最早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呆住了,一直在那边自言自语,说怎么可能有比自己更天才的人物,最后他终于想明白了,以拳击掌,仰天大笑,对啊,柴芜不是剑修,修行快一点,实属正常。孙春王修行就更勤快了,程朝露练拳更用心了,何辜和于斜回都开始相互骂废物啦,白玄让他们俩下次再与你这个上五境神仙喝酒,得跪在地上喝嘞……哈,柴芜,白玄说玩笑话,当不得真哩,何辜当时不服气,满脸涨红,白玄一个斜眼,喏,我学给你看啊,就是这样的,然后白玄说我这个天才带头跪地上,你们俩庸才有啥不服气的,于斜回便冷哼一声,何辜就给气笑了……

    小米粒给柴芜的通风报信,绘声绘色,有模有样。

    落魄山耳报神,果然绝非浪得虚名。

    “巡山去!柴芜,我下次再来找你啊。”

    其实今儿闲聊没几句,小米粒很快就起身告辞,只是在桌上又留下了一颗雪花钱。

    是落魄山右护法的老规矩了,柴芜习以为常,趁着小米粒低头肩扛金扁担的间隙,柴芜便手腕一拧,袖子一抖,桌上雪花钱入袖,换了另外一颗雪花钱,再捏碎那颗属于自己的雪花钱,小米粒抬起头看到这一幕后,咧嘴笑了笑,点点头,走了走了,巡山去喽。

    柴芜重新端起酒碗,轻轻摇晃,酒碗水纹,真是漂亮,都要舍不得喝掉最后半碗了。

    至于白玄说要帮她取道号啥的,柴芜就只是觉得自己更想喝酒了,半斤,不太够。

    先前听小米粒说过,经过她十分用心猜测推衍、得出的那么一个精准结果,因为她来这边做客的缘故,道场这边每次开门,都会跑掉些天地灵气,会不小心流散到外边的密雪峰,所以她不能常来这边看他们,来了,也得补上点灵气,按照停留时间长短,留下一两三颗不等的雪花钱,不然可就是假公济私了,传出去不好听,她毕竟是落魄山那边的,在下宗这边要注意影响哩。

    不过这件事,小米粒只悄悄与柴芜说了,柴芜说会帮忙保密的。

    记得第一次小米粒与柴芜聊得开心,转过头,皱着眉头,掐指一算,满脸苦兮兮,从棉布挎包里边三颗雪花钱,抽着鼻子,轻轻放在桌上。

    攒点小钱钱,可难可难。

    当时周米粒走后没多久,崔宗主和米裕就都就现身柴芜桌边。

    柴芜满脸好奇,只是不知如何询问才算得体,便干脆不说话了。

    崔东山低下头,将那三颗雪花钱叠在一起,趴在桌上,笑嘻嘻道:“每次开启道场大门,灵气损耗确实得算神仙钱,不过不是雪花钱,是谷雨钱。”

    米裕没好气道:“有护山大阵在,这边的灵气流溢在外,可又跑不出青萍剑宗地界分毫,崔宗主你也太不仗义了,连小米粒的钱也坑!”

    亏得是坑骗小米粒的雪花钱,不然米裕早就当场跟崔东山翻脸了,打架就算了,但是米裕少不了要跟隐官大人告一记刁状。

    这样的学生,真得管管。

    崔东山白眼道:“我这不是帮着右护法存钱嘛。不然这件事情被先生晓得了,咱仨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

    米裕气笑道:“崔宗主,劳烦你说清楚点,这件事跟我和柴芜有屁关系,真要拉人垫背,找……白玄去嘛!”

    崔东山伸出手,手心抵住桌上的雪花钱,笑眯眯道:“柴芜,以后修行路上,不要因小失大。”

    柴芜点点头。

    其实崔宗主不用提醒这种事,自己也不是没心没肺的傻子,周米粒那么好,以后她柴芜就只会对周米粒更好。

    小米粒得知自己跻身玉璞境后,除了第一次的登门道贺,之后为何要经常来这边串门?可不就是担心白玄他们有想法吗,担心自己跟孙春王他们的朋友关系疏远了。

    崔东山嗯了一声,到底是个极有慧根的孩子,肯定上辈子没少读书了,对话不费劲。

    崔东山站起身:“行了,废话不多说,柴芜,既然已经一步登天,那就先缓几天,多看那几本我丢给你的杂书,剑谱啊,道诀啊,符箓阵法啊,都先翻翻看,之后再来好好修行,再接再厉,哪天成了仙人,你就可以喊上出得来的朋友,一起下山耍去了,天高地阔,云宽土厚水长,美不胜收。”

    带着米裕离开道场,崔东山站在洞天门口那边,微笑道:“米首席,瞧着小米粒自掏腰包,你心疼归心疼,但是除了不要拦着小米粒,更不要想着找个蹩脚由头,帮小米粒把这些雪花钱找补回来。”

    米裕疑惑道:“这是为何?”

    崔东山拍了拍米裕的肩膀,“米首席你咋个回事嘛,比我跟柴芜那么个小姑娘聊天还费劲呢。”

    米裕笑了笑,“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崔东山关上门后,远远看着那个大摇大摆走下密雪峰台阶的黑衣小姑娘,“小米粒,这么多年来,一直偷偷愧疚,总觉得自己没能给别人帮上忙,做点什么。”

    米裕欲言又止。

    小米粒明明已经做得很多很多了,甚至米裕都会由衷觉得,这个担任落魄山右护法的小姑娘,才是最多照看人心的那个存在,至少也是之一。

    这个每天都会巡山、兜里永远备好瓜子的小姑娘,是在帮着隐官大人和落魄山,照顾着米粒大小的细微人心。

    崔东山摇摇头,“你想说什么,我当然知道,可那只是我们想的,我真正在意的,是小米粒自己怎么想的。”

    米裕沉默片刻,蓦然笑容灿烂,一巴掌重重拍在崔东山的肩膀上,“崔宗主不愧是隐官大人的得意学生!”

    “米裕,想不想听自家人关起门来说句自家话?”

    “请说。”

    “我要请米裕做好某天被青萍剑宗除名的出剑准备。”

    “不知为何,对此既忧心又期待。”

    这就意味着米裕一旦倾力出剑,他是仙人境时,剑斩仙人。将来米裕已是飞升境时,那就剑斩飞升境。

    在剑气长城,地仙两境的米拦腰,玉璞境的米绣花,其实是两个人。

    在浩然天下,青萍剑宗的米首席,与被青萍峰祖师堂剔除名字的米剑仙,又会是两个人。

    崔东山嘿嘿笑道:“这只是以防万一,不太可能真有这么一天的。”

    崔东山郑重其事提醒道:“这种话,以后喝酒再多,你可不能跟我先生说漏嘴。”

    米裕笑道:“我又不是个傻子。”

    崔东山看着米裕。

    米裕略显尴尬,收起笑意,无奈道:“相较于隐官大人跟崔宗主,我当然是个傻子。”

    崔东山突然压低嗓音说道:“米首席,商量个事,小事,真就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对米首席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不卖关子了,就是想知道米首席,啥时候主动跟那些浩然各洲的仙子姐姐们,叙叙旧,联络联络感情呗?”

    米裕听得一阵头大,干笑道:“不好吧?”

    要是被隐官大人听说这么一档子事,首席位置不保。没当上,自然无所谓,可当上了,再被摘掉头衔,到底没面子。

    崔东山揉了揉下巴,“那就找个折中的法子,比如……开启镜花水月?若有客人来桐叶洲游山玩水,再主动登门拜访米剑仙,咱们总不好拦着吧。”

    米裕跟着揉了揉下巴,“身正不怕影子斜,就只是叙旧而已,何必心虚呢。”

    两人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米裕,其实在我看来,真正最适合担任第二任宗主的人选,不是曹晴朗,而是你。”

    “不是说曹晴朗当不好,而是想要当得最好,得看过截然不同两种风格的青萍剑宗,再来担任第三任宗主,火候就足够了。”

    “这种话,你跟隐官大人说去啊,隐官大人又不是那种听不进意见的人。”

    “我这会儿哪敢说啊,挨骂都是轻的了,讨顿打都不意外。”

    米裕幸灾乐祸道:“也对,隐官大人如今正在气头上呢。”

    沉默片刻,崔东山眺望着三山围起的那座青衫渡,喃喃低语。

    “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太平世道吗?”

    “是有很多人相信好人有好报。”

    “呵,傻子才信呐,偏偏真就有人信。”

    说到这里,崔东山蓦然振衣,大袖鼓荡,装满天风,伸手指向山外远处,眉眼飞扬道:“米裕,就让我们一起,让这座桐叶洲,出现更多这样的人吧。”

    米裕也被难得严肃的崔东山这番诚挚言语给牵引道心,心神激荡,沉声道:“拭目以待!”

    只是崔东山很快就恢复如常,从袖中摸出一张纸,“米首席这话说得轻巧了啊,别光看啊,得踏踏实实做点什么,喏,我这边有份名单,拿去瞧瞧,都是去过剑气长城见过米首席的女子,我这不是担心来了客人,米首席到时候连对方的名字、门派、道号都记不清嘛,温故知新,温故知新。”

    米裕轻轻推开崔东山的手。

    崔东山再递过去。

    米裕再推开。

    崔东山恼了。

    米裕只得以诚相待,“都记得她们,岂能忘,怎敢不去长相思。”

    崔东山收起那份名单,呸了一声,“难怪先生要让你和老厨子,加上周首席,将来一起帮忙把把关,免得大师姐给如你们这般道行深厚的浪荡子给骗了。”

    米裕微笑道:“只要是同行看同行,我只需扫几眼,听几句话,便知道对方成色如何,行走花丛的大致路数,道行深浅。”

    崔东山啧啧道:“看把你能耐的。”

    米裕伸出双指,捻起鬓角一缕发丝,眯眼笑道:“生平唯三事,勉强值得说道,地仙境斩妖,春幡斋看门,醉酒赏美人。”

    崔东山点头道:“回头好好捯饬捯饬,把一身行头搞起来,穿一身雪白法袍,佩长剑,头别玉簪,悬养剑葫,手持折扇……”

    米裕无奈道:“如此花里花俏,反而是累赘,骗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骗不得有眼界的真正佳人。”

    崔东山讥笑道:“骗?”

    “骗她走到我的心尖上,谁骗谁还不好说呢。”

    崔东山听到这句话,真忍不了了,跳起来就是对米裕一顿劈头盖脸的拳脚,米裕护住脸,稍稍移步。

    崔东山停下手,他娘的,真欠揍,还是小陌好,小陌好啊。

    米裕抖了抖袖子,一本正经道:“崔宗主,年少即须臾,于道各努力。”

    崔东山讶异道:“米首席,有点东西啊,大才子啊。”

    米裕哈哈笑道:“治学一道,只是与隐官大人学了点皮毛,这不最近刚好在编撰一本集句联书籍,现学现用。”

    崔东山双手插袖,伸手遮在额头处,微笑道:“请君放眼看,平地构大厦,何曾一日成。”

    如今的青衫渡,只是有了个仙家渡口的雏形,除了渡船停靠处,就只建造出一座负责登记乘客关牒、发放登船玉牌的屋子,在这边临时当差的,是老妪裘渎和少女胡楚菱,这个昵称醋醋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是一宗之主崔东山的嫡传弟子,在山上,确实也算得了一步登天的造化了。

    按照旧规矩,从落魄山那边传下的老传统,在门口摆放了一张桌子,其实就是崔东山专门为周米粒准备的,作为每日巡山一趟的休歇处,其实青萍剑宗暂时还名声不显,也没有与桐叶洲各大山头、渡船签订契约,既然没有渡船,就自然没有修士在这边落脚了,这张桌子就是个摆设,不过周米粒每天都会在这边坐上个把时辰,与裘老嬷嬷和醋醋姐姐聊聊闲天,裘渎的大道根脚使然,老妪对这个北俱芦洲哑巴湖出身的洞府境小水怪,天然亲近。

    但是今天周米粒离开洞天道场后,一路巡山到屋外这边,将金扁担和绿竹杖都搁放在桌上,不劳烦裘嬷嬷,自个儿烧了一壶开水,煮了三碗茶水,先端给老嬷嬷和醋醋姐姐各一碗,小米粒再拿着自己那份离开屋子,独自坐在桌边长凳上,两腿悬空,轻轻摇晃,好茶好茶,老厨子亲手炒制的茶叶好,煮茶的手艺更是炉火纯青

    哩,相得益彰!

    周米粒嚼着一片茶叶,揉了揉眼睛,真有客人来访?只见远处来了两人,一个年轻人,背着个竹箱,一个胖乎乎的,随从模样,斜挎包裹,风尘仆仆的,就像两个风餐露宿的行脚商。

    当年在故乡哑巴湖那边,周米粒见过很多。周米粒一下子就生出了亲近之心,小脸蛋,两条疏淡微黄眉毛,就像挂满了喜悦。

    她赶紧放下茶碗,再将桌上的金扁担和绿竹杖取下,斜靠着长凳,周米粒快步向前,只是没有跑出屋子太远,站定后,一只手轻轻拽住棉布挎包的绳子,稚声稚气道:“两位贵客,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咱们这儿叫青衫渡,属于青萍剑宗地界,与客人们道个歉,如今渡口建立没多久,尚无供人远游的渡船。”

    背着竹箱的年轻男子,看着那个斜挎棉布包的小水怪,神色柔和,轻声道:“我叫张直,是个走南闯北的包袱斋,来这边逛逛,不乘坐渡船远游,你们宗门有无需要外人注意的山水忌讳?”

    周米粒摇摇头,笑道:“来者是客,无甚忌讳。”

    其实话一说出口,小米粒就后悔了,怪自己业务不精啊,只是来这边巡山,渡口忌讳规矩啥的,得问过裘嬷嬷和醋醋姐姐才行,完蛋了,完蛋了,如何补救,如何是好……黑衣小姑娘皱着疏淡的两条小眉毛,愁啊,等会儿与两位外乡人寒暄过后,就赶紧找裘嬷嬷搬救兵去。

    张直笑道:“这位小仙师,能否容我们歇脚片刻?”

    周米粒使劲点头,学暖树姐姐与他们施了个万福,“请。”

    一起走向那张桌子,张直身边的那个胖随从,笑着自我介绍道:“小仙师,我叫吴瘦,胖瘦的瘦,道号灵角,空灵之灵,不是吃的那种菱角。”

    周米粒赶忙回话道:“大仙师,我叫周米粒,碗里米粒的米粒,能吃的那个米粒。”

    吴瘦笑着点头,以眼角余光瞥了眼密雪峰,心声说道:“主人,庞超就在山上瞧着这边,不过看样子,庞超不会主动下山来见主人。”

    张直以心声答道:“见了也没什么可聊的,不见好,省得尴尬。吴瘦,如果能够见着那位年轻隐官,你就莫要旧事重提了,不讨喜,别搞得我们像是登门讨债似的。”

    身边这个吴瘦,是昔年宝瓶一洲包袱斋的话事人,其实与落魄山还有点渊源,因为牛角渡最早的那个包袱斋,就是吴瘦当初亲自与大骊宋氏打下了基础,只是吴瘦胆子太小,气魄不够,或者说是光盯着可见的财路,结果没做几年生意,便早早撤掉了人手,关门大吉,只留下了个空壳子,算是便宜了后边与北岳魏檗一同接手牛角山的落魄山,山头都归人家了,自然就顺便将那些仙家建筑一并收入囊中。但是这么多年,落魄山一直没把那边的渡口生意真正做起来,一开始还是门派的底子薄,手里边没货,后来开辟出了一条北俱芦洲东南航线,生意刚刚有点起色,就开始打仗了,整座牛角渡被大骊军方征用,商贸运转一事就彻底搁浅了,这些年形势有所好转,但是还缺个会打算盘的主心骨,幽居修道,与跟人做生意,隔行如隔山。

    因为吴瘦当年自作主张撤出宝瓶洲绝大部分的包袱斋,这么一档子事,与大骊宋氏闹得不太愉快了,在那之后,包袱斋等于是彻底失去了宝瓶洲这块地盘,只要大骊宋氏一天不改口,包袱斋就不敢擅自在宝瓶洲开张,哪怕是齐渡以南,都已陆续复国,包袱斋还是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走了个绣虎,来了个隐官,何况这两位还是同门师兄弟。

    周米粒等到两位商贾落座后,问道:“张先生,吴仙师,要喝茶么?”

    吴瘦瞥了眼桌上的茶碗,茶叶与煮茶之水,都不讲究,确实粗茶,便摇头笑道:“不用了。”

    张直却说道:“劳烦周仙师,给我来一碗热茶。”

    周米粒立即站起身笑道:“好嘞,张先生稍等片刻。”

    吴瘦疑惑道:“这头小水怪,瞧着脑子也不太灵光啊,不似伪装,就只是个洞府境,她真是落魄山的右护法,能当护山供奉?就不怕外人看笑话?”

    张直微微皱眉。

    一道白虹贴地长掠而至,飘然落座,坐在一条长凳上,招手大声喊道:“右护法,别忘了算上先生和我的两碗。”

    小哑巴一下子就觉得踏实了,孩子在外人这边,难得有个笑脸。

    混熟了,谢狗今天陪着孩子一起翻书看,周俊臣喜欢看那些志怪小说,谢狗不一样,最喜欢卿卿我我的才子佳人了,谢狗一边翻书,一边问小哑巴,“周俊臣,你既然是陈山主如今唯一一个徒孙辈的,结果一年到头,只能苦哈哈在这边挣点碎银子,混得也太惨了点,不觉得委屈啊?”

    在蛮荒天下那边,作为一个开山老祖的亲传、嫡系徒孙,在自家或是外边,不弄点幺蛾子,都没脸在山上混。

    孩子咧咧嘴,“我跟陈平安关系又不熟,这么些年,就没见几次面,拢共没聊几句天,什么祖师徒孙的,反正我跟他,谁都不当真。”

    谢狗点点头,“有志气。”

    貂帽少女突然合上书籍,抹了把嘴,嘿嘿笑起来。

    周俊臣觉得怪渗人的,咋个跟登徒子走街上瞧见美人似的。

    谢狗走出柜台,扶了扶貂帽,从门口那边探出头,望向那个走出骑龙巷的家伙,黄帽青鞋绿竹杖,嘿,俊俏!

    小陌没有停步,眯眼以心声道:“白景,你来浩然天下这边做什么。”

    谢狗皱着脸,惨啊,造孽啊,小陌这种说辞,跟书上那种背弃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的负心汉,有啥两样嘛。

    小陌缓缓前行,“别装了,有意思吗?”

    谢狗哦了一声,伸了个懒腰,蹦出门槛,站在骑龙巷街道中间,径直说道:“给陈平安当死士,是那个存在的意思?”

    小陌点点头。

    谢狗怒道:“那你知不知道,如果陈平安城头刻字,如果不是那个‘萍’字,而是换成‘平’或者‘清’,你的下场是什么?”

    小陌还是点头。

    那位持剑者,找到自己的时候,就明白无误说过此事。

    与其问剑?小陌既不敢,也不愿意。毕竟一身剑术,绝大部分,都传自这位远古至高存在之一。

    逃?

    逃不掉的。

    谢狗摇摇头,“都不是我认识的你了。”

    小陌冷笑道:“白景,我们本就不熟。”

    之前的白景,真正的她,并非如今这般少女姿容。

    极美艳,充满野性。

    谢狗笑呵呵问道:“找个地方,喝点小酒?”

    沉睡万年,然后一觉醒来,她发现如今天下顶尖修士的战力,好像变化不大,唯独酿酒技艺,确实高了不少。

    在那酒泉宗,除了几种招牌酒水,还将那蛮荒三十余种最出名的仙家酒酿,喝了个饱,喝得很痛快。

    小陌摇头道:“喝酒误事。走走这条骑龙巷台阶,走到顶部,谈妥了是最好,谈不拢,你我去海外。”

    练气士饮酒,可以与常人无异,想要喝个痛快,自有手段,至于大醉过后,想要睡多久,没个准,就看练气士的个人喜好了,反正能够早早敲定醒来的时辰,大修士还能够凭此养神,醉个几年几十年,不算什么稀罕事。

    谢狗撇撇嘴,说道:“陈平安又不在这边,能误啥事。”

    小陌面无表情。

    谢狗一跺脚,撒泼一般,双手乱晃,“不就是没喊一声陈公子嘛,你为了个外人,就跟我起杀心?”

    喊公子。喊个大爷的公子。

    谢狗来了落魄山这么久,也没能瞧见对方一面,架子恁大,当自己是白泽,还是小夫子啊?

    谢狗直截了当说道:“陈平安故意撇下你单独见我,这种人,这种脾气,我不喜欢。你跟着他混,我不放心。”

    “按照这边的书上说法,这就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果然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在那剑气长城,还敢抛头露面,赚点战功,挣点名声,说到底,还是放心背后城头上边,有陈清都坐镇呗,笃定会护他性命?你瞧瞧,到了这边,就露馅了,还不是怕我杀他,担心你保不住他?”

    小陌说道:“公子是要临时去见一个人,很重要,一个白景,根本不能比。”

    谢狗疑惑道:“谁?桐叶洲有这么一号人物?”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桐叶洲的顶尖战力,是要远远逊色北俱芦洲和南婆娑洲的。

    两人一起拾级而上,小陌说道:“与你无关。”

    谢狗说道:“真不喝酒?”

    小陌犹豫了一下,“就在骑龙巷这边,自家的草头铺子喝酒便是了,贾老神仙那边有酒,回头我再与他打声招呼,借几壶酒,贾老神仙不会计较的,都不用我事后补上。”

    谢狗翻了个白眼。

    气死老娘了,喝个酒,还有这么多道道,看把你得意的,这就算混出名堂了?

    当年那个独自仗剑横行天下的小陌呢,那个与落宝滩碧霄洞主一起酿酒的小陌呢,那个曾经差点做掉仰止的剑修呢?!

    谢狗皱了皱鼻子,好像在说,小陌小陌,你变成这样,我可伤心了。

    小陌对此视而不见,径直转身走向草头铺子。

    谢狗冷不丁一个饿虎扑羊,结果被小陌按住她的脑袋,“白景!”

    刹那之间,小陌和白景都瞬间道心震颤,两位飞升境剑修,几乎同时转头望向骑龙巷最高处。

    有人坐在那边,身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白衣女子,双手拄剑,似笑非笑,俯瞰白景和小陌。

    而那个眼神的温柔男子,微笑道:“你们先忙,当我们不存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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